對於廖菡枝,他尚能說服自己狠絕,能忍受被其敵視而只是護其安好,馬含光可憑著那股復仇的信念,摒棄天地,包括他自己。
但是伍雀磬呢,他師姐呢,那才是一切本源,他卻一直都在捨本逐末。
其實也非只這些,伍雀磬恨他,多半還與九華被滅有關。
伍雀磬非九華拔尖,卻絕對當稱門派最標準的好弟子,有人親手毀她師門,此仇此恨,馬含光不能自欺欺人,便是畢生難解。
可即便如此,他也未打算告知她當日九華掌門與萬極勾結的真相。伍雀磬是生性耿直之人,耿直得太過美好,非黑即白,過剛易折。馬含光能為她做的不多,至少不會再拿此事令她心寒。
曾經視作歸宿的門派,視作信仰的師尊,一瞬信念倒塌萬念俱灰的滋味,馬含光自己一人嘗過便罷,他可以強迫廖菡枝看盡世間百態,對於伍雀磬,卻只能夠拼盡全力為其構建安寧,哪怕是一世不知真相,哪怕是一世無法原諒那滅門真兇。
手已染汙,殺人逾萬,再多上這一樁,倒真的多也不多。
馬含光將暴躁宣洩,心頭便剩了大片無以驅散的死寂。
他往日還只是茫然,那段報仇之路,那個阻路的廖菡枝,偶爾也不知拿她如何是好。反目成仇,太狠了;漠視,又做不到;最好的便是利用與欺騙,他便是不擇手段,沒有底線,也過得去他自己。
原來茫然過後,卻是這樣的無能為力。
出雲岫上漸傳絲竹樂音,馬含光倚在窗邊,扭頭去看,天際暮色消散,黑暗層層積壓,直至四周漆黑無一縷光線,那似近實遠的出雲岫上,卻經已燈火映空,光明灼目。
馬含光於光外勾唇含笑,只覺這樣也好,他能望著她重獲新生,至少不似自己,淪入黑夜,一朝錯踏,萬劫不復。
☆、第86章 飽血
武王峰上,侍者捧著兩套衣裝供馬護法揀選,衣色乾淨的,簇新的,符合馬護法近來忽然轉變的口味。
那人卻只略略望了眼,聲色漠然:“換回從前的。”
他今日需至嶙峭殿議事,閉門兩日,不能再逃了,否則伍雀磬會將萬極宮連同她自己引入無法脫圍的死角。
馬含光之前稱病的半載,並非不想見她,便就是兩人的立場永遠不可能並行一處。他絕無可能於眾人面前妥協了伍雀磬消極抵抗正道的態度,那會使得萬極近十年於武林掙得的形勢前功盡棄。
並非馬含光戀棧權位,而是太多事,不進則廢。他如果與伍雀磬主僕同心,就很容易給萬極的高層與全部弟子造成一個退避的假象。那中原正道不是兔子,是野獸,多少年的打壓仍舊試圖反撲,而萬極宮如若於此刻豎起和平退讓的高旗,無異於鼓勵那些正道門派變本加厲。
太極門全武林公審的例子並不新鮮,一旦萬極倒臺,伍雀磬必定人人喊打,馬含光也未必非要給她一個一統江湖的高位,但至少她要活得逍遙,不受威脅,甚至是肆無忌憚。
……
嶙峭大殿,護法、長老、留守總壇的幾位密使……難得齊集一堂。
而那位廖小宮主,卻讓眾人等了整半個時辰,攜著承影,姍姍來遲。
伍雀磬入殿伊始,馬含光目光便在承影身上。
那人執著摺扇,替伍雀磬扇著風,另一手還攥著巾帕,怕是要抹汗。
伍雀磬一步三回首,與承影抱怨。對方是軒昂少年,望著廖宮主時卻是副溫柔眉眼,便似春風掠水而過的那一道淺痕,瞧得馬含光扎眼。
伍雀磬邊走邊道:“我就說今日不來了吧,這還怎麼見人?”
承影寬慰她:“瞧不出的,宮主面前誰不都得俯首,哪敢細看您眉眼。”
“反正就是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