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丈夫根本停不下手來。據那些圍觀的人後來說,呂盛在地上大吼一聲,躍起來,拾起錘子就砸那個該死的丈夫。那丈夫在特種兵待過,學了一套擒拿術,一閃身就把錘子奪了下來。他說他媽的你竟敢對老子下毒手。他的手狠狠一揮,釘畫框的錘子就砸到了呂盛的天靈蓋上。呂盛當場倒地,從此沒再能夠起來。人們把呂盛送到醫院,醫生翻開他的眼皮,看了看放大的瞳孔,說,人都死了,送來還有什麼用?
“我在醫院的停屍房見了呂盛最後一面。他的臉是腫的,敷滿幹了的變黑了的血跡。我幾乎認不出他來了。
“那個男人被抓起來,後來判了死緩。呂盛太可惜了。
“他死的前一天晚上,我們還一起喝啤酒,聊了大半夜。他是一個有夢想的人。他生活中的陽光全都來自夢想。他最大的願望是當一個大畫家,而不畫畫的時候就當一個小詩人。自足,也自戀,但發誓做一個不缺乏同情心的人。他希望他身邊永遠不缺女人,永遠都有值得他去愛和憐惜的異性。他希望他的畫被美術館收藏,他的詩被印成異形開本的詩集,他自己來插圖,印得美輪美奐。他喜歡在人群中如魚得水。哪怕他成了大名人也一如既往混跡街頭,隨意喝酒、說胡話、唱歌。哦,我忘了說,呂盛的歌唱得非常好。他喜歡唱約翰?列儂的《昨天》和一些老電影歌曲。他是一直向前走的人,卻有著向後回望的懷舊愁腸。
“那天晚上我們聊得真多。那是他人生的最後一晚。但我們誰也不曉得。黑色的命運總是這樣,它來到你跟前時是那麼突然,一點預示都沒有。”
啞馬,這位沉浸在懷念亡友的感傷情緒中的詩人,他的下眼眶裡湧出了晶瑩的亮點。
“……失去朋友是傷心的,甚至令人絕望。像呂盛這樣的朋友,你一生中能遇見幾個?
“我只得離開。離開那個四合院,也離開北京。有段時間我到了東北,後來又南下到了廣東。一個詩人是非常不適合在廣東生活的。在那裡,根本沒有他呼吸的空氣。他會備感壓抑和痛苦。在廣東,他不但不是詩人,他甚至不是人。他就是一條流浪的身上長滿疥瘡的狗。我捱過揍,被人當成乞丐或小偷。我也試圖打打短工。但那對我是何等的殘忍。我原來認識的幾位寫詩的朋友後來都經商了。他們忘了詩歌,也忘了寫詩的兄弟。當然也不是沒有例外。有位當年的詩壇兄弟我找去時他送了我一千塊錢,還給我買了一身衣服。他請我喝酒,說老弟啊,這個社會沒有尊嚴,因為這個社會的詩人沒有尊嚴。我聽了有種內心裡捱了一刀的感受。我記得我哭了。因為我聽到了已經陌生的詞:尊嚴。
“那些日子我根本沒有寫詩。我失去了靈感和衝動。我的詩感麻木了。那些日子我幾乎都沒有摸過筆。我曉得這是要命的墮落。但是我有什麼辦法呢?我被拋棄了,我們被拋棄了——被這個時代,被這個社會突然湧動起來的拜金的狂潮。
“但我內心裡明白,實際上,我仍在寫詩,不過不是寫在筆記本上,是寫在一些人喜悅一些人痛苦的大地上,用我的流浪的生涯和足印來寫,用生命寫。我曉得,那是一首偉大的悲情的長詩。
“有時候,我會想起呂盛,想起他我心中就沒有那麼孤獨了。他的精神還在那裡陪著我,還有他畫廊的氣味和他四合院裡的依稀的光線。
“我到處走,從不在一個地方長久逗留。值得欣慰的是這大地上總還有像我一樣愛詩的人。我總能幸運地遇上他們。在南京、在成都、在合肥、在昆明甚至在遙遠的哈爾濱,我都能遇上他們。他們就是這個國家的尊嚴,但只在暗處閃光。他們在生活的流變中閃閃發光,只是人們看不見。這個世界到處都是瞎子。他們不知道有人在高處眺望,看到了俗世生活之外的東西。
“真正的詩人不會被時間改變。我們相會,像過去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