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施主的嗎?”
說話的是一個穿灰袍的老尼,她身後幾步遠,是一圈粉牆圍住的小小鐵相庵。馬栓結結巴巴把事情說了。老尼說:“趕緊進庵吧。”馬栓急了,說,合適嗎,庵裡全是尼姑呢。老尼合十道:“施主,鎮江寺供的佛和無相庵供的佛,有什麼兩樣呢?”翠翠聽不得這麼多廢話,抱著兒子,已三步兩步搶進庵去了。庵裡燃著細香,有點甜甜的,微微膩人,佛前一隻紅蒲團,翠翠看去,如一團紅雲。她把稻兒放在蒲團上,不住叫:“兒呀兒呀,娘把你交給別人了……交給別人了。”一個老婆子舉起一隻小榔頭,“當”的一聲鐘磬響,真是讓人心膽俱裂的。
馬稻兒在鐵相庵裡拖了三天,竟撿回了一條命。
十
馬稻兒是在尼姑們的細手上長大的,長到八九歲,唇紅齒白,出落得像個標緻的小姑娘。滿了十二歲,主持老尼給他剃度了,還取個非僧非俗的名字,叫“渡江”。不過,很少有人叫渡江是渡江,庵裡都叫他是“娃娃”,或者“我的娃娃”。娃娃身子孱弱,尼姑們託了缽,穿鄉過鎮去給他求羊奶、牛奶、人奶,還買魚給他熬魚湯,熬得雪白,肉和骨頭都成了糊。村裡殺年豬,有人家請了去唸往生咒,尼姑就討一塊上好的五花肉,回庵剁了給娃娃做元子。待他叫得清師太、師父、師伯、師叔、師姐了,就掐了蔥、蒜苗,和了豆豉,給他炒川味的回鍋肉,香得撲鼻子,是真正的佛跳牆。這娃娃就恃寵而驕,在地上、牆上磕一下,或者誰說了他半句的重話,也不哭,也不鬧,卻是埋了頭,死也不吱聲,尼姑們托住他下巴讓他抬了頭,就看見他一雙大眼,淚水汪汪的,把她們心痛得趕緊抱住,不住口叫“乖娃娃”。逢年過節,住持老尼會打發娃娃回馬村的老家。回了老家,他卻依舊是稻兒。他不曉得爹已經早沒了,當然,他也從沒聽說過爹是何人,人在何方。他娘翠翠,寡言少語,只木木地盯著他看。他長得不曉得像誰,瘦得如一根豆芽,披著袈裟,頭皮精光,吃飯要先打阿彌陀佛。翠翠看他,是看兒,也是看生人,心裡像堵著一坨鐵。馬栓和老婆整個被馬小栓的死訊摧垮了,頭髮全白了,端一碗飯手都打哆嗦,說一句話就流口水,是活不了幾年的老人了,根本不曉得該怎麼跟這個小和尚親熱,雖然他還叫稻兒,還是他們的獨孫孫。稻兒看他們,也沒有話好說。吃的呢,因為稻兒算出家人,回家總是一桌蘿蔔白菜,清湯寡水,吃得他肚子裡發酸,卻也不說破自己在庵裡是不忌魚肉的。捱過一夜,明天該回庵子了,爺爺、奶奶鬆口氣,往他手裡塞幾個白麵饃饃,或者一塊糯米餈粑,叮囑天冷要加衣,走路要走大路,就去木工房裡劈木頭、鋸板子。翠翠卻咬緊了嘴巴不說話,也不給稻兒塞東西,也不送出門,只怔怔看著他,看得他發怵。他埋了頭,鞠個躬,雙手合十,退出門去。稻兒自懂事起,就是害怕母親的。
回鐵相庵的路有兩條,一是順著江堤走,這就是大道。還有一條自然是小道,從馬善人家門樓前抄過去,要省下大半里。馬善人家豢養了一條大黑狗,就放在院門前巡遊,專咬借道的、要飯的,不曉得多少人曾被它撕得血淋淋。但稻兒大道走膩了,江上百舸爭流,也成了尋常的一幅畫,走著走著,就岔到了石板小道上。小道掩在油菜地裡,正是清明過後,下過釅稠的雨水,油菜都已經收了,滿鼻子都是水煙氣和油菜香,他手裡的缽,盛著奶奶剛從蒸籠裡取出的一塊熱餈粑。穿出油菜地,就望見一箭之地外,馬善人家門樓巍巍,門口一窪水塘,環繞著百十棵垂柳,說不出的富貴逼人。他稍一躊躇,還是徑直走過去。走了幾步,忽然聽到有馬咴咴嘶鳴,剛剛還在耳邊,眨眼間就兒兒衝到了跟前來,馬上一個少年,正是小馬善人的少爺馬寶寶。馬寶寶名忠良,字源長,寶寶是乳名。寶寶長得虎頭虎腦的,跟稻兒同歲,體魄卻大了不止一兩圈,左顴骨上一塊紅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