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年輕的夫婦走上前來,在文廷生面前行了大禮。
“你起來。”文廷生微笑著,親切得像對孫子。
“謝老爺。”
“叫什麼?”文老爺關切地問。
“黑江豬。”男的高聲回報了自己的姓名。他為文老爺正眼看著自己而激動得微微發抖。他從媳婦手裡接過酒碗,放在地上,從腰裡拔出魚刀,對準自己的小拇指橫下一刀,小拇指應聲墜入酒碗中。一股紅殷殷的血柱立時衝進碗裡。小拇指在酒中宛如出水的蝦子活蹦亂跳,這位壯實的漢子用島上對神靈的最高禮儀,九個指頭托起碗來,在文廷生的面前長跪過頂。
文廷生滿意地笑了,接過酒來用一個指頭在碗裡蘸了蘸,對天空彈去,爾後仰起脖子一口飲下。小拇指滑進他的肚子前,在嗓眼裡頭左衝右突,你站在六丈遠的地方都能看得清楚。
“給文老爺下跪!”
黑江豬一聲甕聲甕氣的喊聲過後,五六個黑漢在他身後跪了下去。依次是紅鯉、鐵仙、石板、龐大頭。這個順序正好是除雷公嘴和湯狗之外舊日鰣鱗會的座次順序。
“願為文老爺肝腦塗地!”
一隊鬼怪從東邊的大樹底下走了過來。三腳馬、八尾魚、巨頭龜、雙翅麒麟……對著廣場緩緩而行。赤、橙、黃、綠、青、藍、紫七色彩帶在兩邊飄拂。二三丈高的雲鑼一路咣噹咣噹地響成一片,竹簫、青笛、馬頭琴七拐八彎的音響昏頭轉向。緊跟其後的,翻跟頭、豎蜻蜓,簇擁過來。在行至文廷生面前七八丈遠的地方,所有的家當戛然而止,隨即在文廷生面前齊刷刷地跪下。文廷生知道,這是島上的戲班子,前排跪著的不是別人,正是撲稜稜盯著自己的小六吆。
“文老爺萬歲!”
“萬歲!”江邊所有的人呼應道。
“萬歲!!”
“萬歲!!”許多聲音從樹上、桅杆上、牆頭上飄來。
“萬萬歲!!”
“萬萬歲!!!”這一聲使大江狠狠地吃了一驚。
傍晚時分江灘上和大街上熱鬧還沒退盡,一個喝得半醉的漢子正學著公雞追趕母雞的模樣,斜著雙臂追趕一隻母豬。太陽依舊掛在天空,但許多烏雲已經躡手躡腳悄然登場。天空躲在大樹的背後,神秘兮兮幽幽藍藍地眨巴。不過誰也沒注意到天空的變化。直到一個巨雷滾遍天空的每一個角落,人們才從狂熱與麻木中清醒過來。追趕母豬的漢子流著口水最終發現母豬原來不是自己的老婆。雷聲的尾巴還在轉來轉去,冰雹已經驢子下糞蛋似的丟了下來。眨眼工夫整個廣場被衝得嗷嗷亂叫四方鼠竄——太陽依舊照耀,無動於衷地看著哭笑不得的人們。
天色說黃就黃。在淡黃色的雲霧底下天色說不準是暗還是亮。長江依舊按照過去的速度向東奔去,不定的風向把江面上的波浪卷得橫七豎八。整個揚子島漸漸安靜了,只有雷公嘴的鼾聲在江波之上由近及遠。又一陣悶悶的雷聲過後,閃電在天空的遠處如同被打的狗,甩了甩尾巴,再把尾巴夾在屁股溝裡逃得無影無蹤。
堂屋裡很安靜。文廷生一個人坐在豆油燈的對面,屋外的雨珠聲顯得異樣清脆。“黑江豬……”文廷生自語道,那個壯壯實實的小夥子不停地閃現在他的眼前。
“文老爺……”門外旺貓兒的聲音摻雜在雨聲裡。
“進來。”
“文老爺……”旺貓兒跪下身去。
孤島 七(3)
“說。”
“外面有人說……說文老爺當初得罪過白龍王爺,壞了家風,今天文老爺到島上來放肆,天老爺發威來了,用冰雹趕走人不算,還陰不陰陽不陽地一邊下雨一邊出太陽。”
“誰說的?”
“不……知道。”
“哦——”文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