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瑕一驚,抬起頭來,看向他的眼中帶了十足的怔愕驚懼。元頎這下確定了七八成,抬起的右手不知覺撫上她髮鬢:“你這樣反應,看來是了。那些都過去了,你現在還有什麼可怕?是回想起來,亦心底生寒?”
怕?她是在怕。她自問待慕晟,雖說不是將一整顆心都毫無保留地撲在了他身上,可少說也是一心一意,而他的回報,便是將她送進這吃人不吐骨頭的深宮裡來,助他長姐光耀門楣,為著他一族的榮辱興衰,賠上她自己的歲歲年年。
他口口聲聲說著她從來不是棋子,可事到如今,又教她怎麼相信她自己不是已經快要成為慕心綺手中的棄子?她固然痴愚,可還不至蠢得這般!
洛瑕深吸著一口氣,將一顆快要跳出喉嚨口的心壓回胸中,不做痕跡地離開元頎身前,理了理鬢髮衣裙,淡淡道:“殿下這是說什麼?天色不早,殿下大傷未愈,還是早些……”
“早些回房歇息?”元頎退開兩步,雖是為她讓開了一條路,口中卻仍道,“你怎不問我為何一猜即知是慕晟?”
洛瑕住了腳步,復又看向他。
“聽你描述,此人大約出身不俗。此前我聽芳……旁人說,你入宮前並非生於長於大家門庭之中,近幾月才被接去養在慕府。能同你多日相處,又能得你傾慕之人,除卻慕晟,我再想不出第二個。”
洛瑕低垂的目光落在裙裾之上密織的茜草花紋之間,草色連綿,她看著恍了神,連帶著元頎的聲音聽在耳中都不自然帶了一種莫名的如夢似幻。四個月前同慕晟的初相見,一個月前他不帶絲毫猶疑和留戀的背離,以及她自己由始至終都分辨不能的內心和對那一路步步歸途的執念,是她在此間歲月裡難以言說的心事,如今卻被元頎這樣分明地從頭細說。元頎那副重山覆水皆視如等閒的模樣,在她早已積下的對這幽冷深宮裡無形角逐的懼怕之上,無疑又添上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對於元頎這樣一個男子,她自認是不能夠完全看透的。他在她面前展露了太多的模樣。第一回,她在秋爽苑裡聽聞他同祝芳菁談詩論文,她出聲作答,卻並未見到他面。初見時他在刺客刃下救她一命,那一夜她記得清楚的是,霜色凌厲的劍刃洞穿骨肉鮮血四濺開來,她身著行動不便的寢衣,外罩的鼠灰色氅裘染了洗不掉的血腥氣,他一劍禦敵,將她護在懷中——那時,她只知他是十三皇子,是同她不會有任何交集的眾位面目模糊的皇子殿下其中的一位。關於那一夜,她還能清楚地回想起永巷裡風聲貫耳,他在她身後丈遠的地方,兩兩都是無言。再便是幾日前,她在禁足之中,在宮牆下救起一身重傷的他。那一回,他的面容依舊不是她注意的重點,反倒是他那一身大大小小的傷口,慘不忍睹的樣子她現在還能夠清晰地回憶起來。他劈手奪下她手中酒酲,一地酒香裡她抬起頭來,終於看清他的眉目。
他生得極清俊,朗眉星目,鼻如懸膽,鬢若刀裁,身姿頎長似玉樹臨風,這樣的器宇軒昂,舉手投足之間端的是人物倜儻風流,俊眉修眼,顧盼神飛,文采精華,見之忘俗。
而這一回,他一語道破她心裡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曲折心事,彷彿他是她相識多年的故人,彷彿他知她甚矣。他這樣的清明,反倒教她不豫起來。
耳聞時經綸滿腹,初見時凌厲冷峻,再見時堅韌妥帖,直至如今始知他這般透徹,元頎其人,相識才不過寥寥近十日,便已教她看到數般面孔。他複雜的這般,實在教她難以交心。
可,即便他不是如此,她身為他父皇的妃嬪,又怎麼可能同他這樣一個身份尊貴的皇子交心以待?便是他知她幾分,可那又如何?那幾分的相知,哪裡敵得過天子皇家綱常倫理的凜然威儀?她沒那樣單純,至少曉得自己同元頎的身份,是雲泥之別。
心念百轉,於是,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