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內嬪妃獲罪,打入冷宮的同時,往往還有一個“貶為庶人”的程式,封號既奪,相應的女官侍婢,自然也不復有。柳荷衣本無任何名分,自“臨風閣”至形同冷宮的“守心園”,自然不會有那一道“貶為庶人”的程式,那麼,自己與齊氏等人身在“守心園”,是程式上的疏忽,還是——“阿瑣,我的箏。”輕輕軟軟的聲音,卻令王氏渾身一軟,倒退了一步,險些坐倒。
眼見她就要一腳踩上柳荷衣心愛的古箏,阿瑣正要驚叫,齊氏已經快手快腳地衝過去,搶先將古箏抱在懷裡,嘴裡卻道:“王姐姐當心。”馬屁精!
王氏肚子裡一聲咒罵未完,齊氏已經站到柳荷衣身邊,低垂了頭柔聲道:“時辰不早,姑娘先行安歇,這些交給奴婢們收拾可好?”恭謹之態,與前幾日全無半點分別。
好象方才擋在阿瑣面前的,只有王氏一人似的。
“尚功身手好伶俐。”柳荷衣答非所問地微笑。
齊氏訕訕地賠笑,轉過頭去對著煙波水色幾人吩咐:“還愣著做什麼,快點,先給姑娘收拾個安歇的地方!” “不必著急,小心些,慢慢收拾就好,聽說此地景緻不錯,阿瑣,先陪我看看這裡的夜景去。”雖說未必看得清楚,但清楚是美,朦朧也是美,想來總要比看著一堆人鋪床疊被然後躺在別人鋪好的床上乾瞪眼或是輾轉反側來得強些。
而事實則比她的想象更加來得強些。
月彎如眉,星閃如目,清輝淡淡,溫柔地裝飾著不曾經受過工業汙染的深藍夜空。明明看上去比另一個世界更加空曠遼遠的夜空,卻偏偏感覺上又比另一個世界與她更加接近,彷彿走得快些,步子邁得大些,就可以走進去摘幾顆星星做項鍊一般。
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
玉宇瓊樓,可是天上的皇家宮院?
人間的皇家宮院,縱是偏僻的冷宮,朦朧夜色中,看不清斑駁風霜或淒涼血淚時,畫角飛簷,朱閣綺戶,也儼然如瓊如玉,極盡古典建築藝術之美事。
夜風輕輕,捲來塵香草香葉香花香。
九月將盡,這行宮中心繁華處的荷塘已無荷香,偏僻冷宮中,不知何人何時栽下的幾株桂樹,無人持斧砍斫,繁茂地發了滿滿的金黃。
香隨風轉,清幽幽如洞簫的纏綿,奏一曲天籟,邀她起舞相和。
呵呵,起舞,起舞弄清影,怎似在人間啊!
淺笑,低眉,無聲月照如清晰的鼓點,伴她踏出舞步華麗的旋轉。
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
此時此地,月是何時何地月,月照之人,又是何時何地人?
她是誰?
是柳荷衣的身體擁有了另一個靈魂,還是另一個靈魂擁有了柳荷衣的身體?
身與心,心與身,究竟是不可分割的一體,還是獨立存在的兩面?
另一個世界的靈魂,要如何與這一個時空的身體,共同安然於這一個時空的行為規則之下?
身若沉淪,心是否仍可自由?
心若自由,此身之困,是否真的就可以忽略?
舞步似乎是沒有答案的問題,卻又似乎一切問題的答案,都在自覺或不自覺踏出的舞步裡。
心中的疑惑、迷惘、焦慮、憂傷,急切地需要身體舞動的釋放,抬臂,折腰,旋轉,跳躍,多日少食的身體,卻終於虛弱地用眩暈跌落,達成身與心無奈的平衡。
身如桂花落。
滿滿入君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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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醉月
作者:豐色爾玉
八月十五,中秋國宴,那一場名為“拜月”的中秋樂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