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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部分

時間的流逝只在安德魯斯同伴的臉上留下了痕跡,在他自己內心深處的變化中留下了印記。一天天過去,他感到臉上的面板因為風吹日曬而日益粗糙;與之相反,臉下半部的短鬍子卻越來越柔順。手臂也是因為天氣先是發紅,然後變深變黑。他感到自己的身體在逐漸變瘦變硬。有時候他感到自己在進入一個新的身體,一個真實的身體。其實他過去柔軟、白皙和光滑的外表是虛假的,在其下面早已隱藏著現在的真實的身體。

嬰兒般的肥胖正在褪去,一個男人正在柔軟、圓潤、雪白的表層裡顯現出來。但是在小說的後面,當四個人被暴風雪困住,在白雪下待了好幾個月時,這個意象卻有著不同的用意。他們用野牛皮搭了一個棚子,然後把野牛皮縫起來,給自己又罩了一層皮,才勉強倖存下來。春天,當他們從野牛皮中出來的時候,他們成為什麼樣的人,這二次脫胎會給他們帶來怎樣的變化,我們會說,還不得而知。

在《屠夫十字鎮》的正中間部分,開始了捕獵野牛的敘述,大約有四十頁的篇幅。和四個人長途跋涉歷經艱難來到這個偏僻的科羅拉多山谷相比,米勒射殺五千頭野牛顯得毫不費力,這不免有點奇怪,甚至讓人迷惑。當然,讀者讀的時候,他希望看到這群龐大動物的死是非同尋常的,不是能夠輕易得手的。當那個經驗豐富的獵手米勒因為自己腦子突然冒出別打得不乾淨利索而告誡自己時,就強調了這次大屠殺是無需動腦的,其實也無需這麼強調。這瞬間閃過的念頭——你可以稱之為懷疑,但不能稱之為良知——似乎打了他的岔,讓他打偏了。當剩下的一小群野牛本能地喊叫兜圈亂轉的狀態被打斷,由一頭年輕的頭牛帶領著像一條黑色的細流逃出山谷時,米勒給步槍機械地上子彈、射擊然後再上子彈的聲音也戛然而止。安德魯斯是這組槍械上的一個重要部件,他給步槍裝子彈,射擊後給它們冷卻,然後清除乾淨,裝上子彈,再把它們遞給米勒。因此,當我們讀到安德魯斯機械地全身心地投入其中,從未疑惑時,就一點也不奇怪了——“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知道自己在哪兒。”後來,僵持狀態打破後,一小群野牛跑進谷底。安德魯斯數死掉的野牛時,數到三十就記不清數字,數不下去了,於是又一次變成了嬰兒——走出嬰兒狀態,還是迴歸嬰兒狀態——仍未有最後的定論。是一個名叫威廉·安德魯斯的人正在被塑造,還是他正在嚴重地退化。在血流成河的山谷,他喪失了數數的能力;在小說的結尾,他喪失了和同伴交流的語言能力:“四個人又互相看了看,然後用探尋的眼神慢慢從周圍每個人的臉上看過去。他們沒有動,也沒有說話。”

可以列出一長串寫過西部小說的作家名單。他們把西部小說看成是重要的具有典型美國特徵的小說型別,但這些作家寫這類小說時,常常帶著戲仿或者打趣的口吻。不妨讀一讀理查德·布勞提根的《霍克藍的怪獸:一部哥特式的西部小說》(The Hawkline Monster:A Gothic Western,1974)或者帕西瓦爾·埃弗雷特的《上帝的國度》(God's Country,1994)——這兩部小說是極好的仿擬作品——或者讀一讀羅伯特·庫佛有不屈精神的、滑稽可笑的《鬼城》(Ghost Town,1998),但約翰·威廉斯對待西部小說是嚴肅認真的,更為重要的是,他認真對待出現這種小說型別背後的原因。即便那些最陳詞濫調的西部小說也能滿足大量美國讀者的需求,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