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身長衫,穿著倒也樸素整齊,走近來,扶起仍跪在地上的那年長佃戶,然後衝著林太富道:“東家老爺,您和這位老丈的談話我已聽到。這位老丈挺可憐的,您就再把他的欠租緩些時日吧?”林太富因不知這年輕人的底細,所以心中雖很惱怒卻也一時不便發作,只冷哼了一聲道:“我看你是吃根燈草、說得輕巧。這殺人償命、欠帳還錢,自古以來就是天經地義。我如何非得要再寬限於他?”年輕人淡然一笑。這笑雖是淡淡的,卻也神采飛揚。“東家老爺的話固然不錯,但任何事情都不是絕對的。如果這位老丈有足夠的糧食,我想他一定會如數交上欠租。現如今,他一家人已處在飢餓的邊緣,東家老爺為何不大發善心、積積德呢?”林太富有些按捺不住了,陰沉著臉道:“喂,我說,你是誰?為何管這檔子閒事?”年輕人雙手一合道:“不才李毓昌。不才以為,這根本就不是閒事,所以就站出來代這位老人求個情面。”林太富重重地“哦”了一聲道:“你就是那個李毓昌啊?真是久仰你的大名了。聽說,你倒是很喜歡管閒事的。”李毓昌靜靜地道:“讀書人當以天下為己任,如果人人都不來管這種閒事,那受苦受難的,就只有我們老百姓了。”林太富不無譏諷地道:“年輕人,既讀書就要認真溫習功課以博取功名,跑到這兒來說三道四地,就能說出個進士來?”李毓昌不卑不亢地回道:“能否考中進士,那是我的事。我跑到這兒來,只是想替這位老丈求東家不要逼租太緊。俗話說得好,得饒人處且饒人。東家又何必一點鄉情不念呢?”林太富本想一口回絕,突地一個念頭闖入腦海。只見他“哈哈”一笑道:“早就聽說李毓昌博學多識,今日一見,果然不虛。好,既然你再三替他求情,那我也就再寬限他幾個月。”李毓昌忙道:“如此就多謝東家老爺了。”林太富話鋒一轉道:“不過,這得有一個條件。”李毓昌毫不猶豫地道:“有什麼條件,東家儘管說。只要是我能辦得到的,我決不推辭。”林太富點頭道:“好!老夫耳聞你才華出眾,尤其擅長對句。老夫也曾念過幾年學堂,現不揣淺陋想出幾個句子讓你應對,你若對得上來,一切悉聽尊便,但如果你不慎沒有對出,那老夫可就要……”應該說,林太富的這番話說得還是挺客氣的。也許,李毓昌給他的第一印象還不錯。若是平日,李毓昌恐怕不會答應,雖然他很工於對句,但他卻從不想以此賣弄自己。只是,今日的情況大為不同。故而,稍稍沉吟了一下之後,李毓昌答道:“前輩學富五車,後生本不敢唐突,只是迫於無奈,也只好在前輩面前獻醜了。如我有不恭不敬之處,還請前輩海涵。”林太富笑嘻嘻地道:“好說,好說,你只要答應就行。”原來,這林太富平日也是十分喜歡吟詩作對的,閒來無事,便常與自己的小女若蘭唱和應答,他雖早聞李家莊有一個才子李毓昌,但心中卻著實不敢輕信。他想,一個年輕後生,能有多少學識?今天不期而遇,他便當然要考一考這個名聞遐邇的後生了。李毓昌又是一抱拳道:“前輩,天色已然不早,還請速速出句。”林太富也沒怎麼思考,脫口而出道:
世間唯有讀書好
李毓昌對得就更快:
天下無如吃飯難
林大富聽了,不覺暗暗點頭。這後生看來是有那麼兩下子,不僅對得快、對得準,還另有一層牽牽掛掛之意。略一沉吟,林太富又道:
一般面目,得時休笑失時事
林太富此句當然也有所指。李毓昌輕輕一笑應道:
同是肚皮,飽者不知飢者家
李毓昌這一答句,依然快捷,依然工巧,也依然有牽三掛四之意。而林太富就多少有些不大自在了。在一個佃戶的面前老是說些“飢”呀“寒”的,似乎總有點不妥。所以,林太富也淡然一笑道:
寵辱不驚,看庭前花開花落
林太富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