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上去至少已經六十的老搬運工,他聽到這兒忍不住衝桌面兒用力頓一頓杯底兒,有效將對方的牢騷阻住,“你知不知道李毛子在碼頭上是怎麼死的?扛活活活扛死的!”
“李毛子盤下屋基又養爹孃還想娶媳婦,不上碼頭拼命咋辦?”
“拼命也得先掂掂自個兒的斤兩啊!”
“依我說哪,那是活該!他一人搶兩人的活兒……”
“哈哈,還是咱好,一人吃飽合家不餓……”
苦力們都喝了酒,話題一放開,頓時七嘴八舌起來。
“活兒重些倒沒什麼,最可恨的是那個監工,那張嘴真比……比茅坑還臭。”其實俞志銘在此之前也曾不止十遍地提醒自己,他是來聽人發牢騷的,不是自己要發牢騷的,要避免暴露身份,一定要多吃菜少說話,一定不能惹人懷疑。誰知三杯老酒下肚,這些警告就飛到了九霄雲外。
其實俞志銘這句話倒沒惹出什麼懷疑,只把工友們惹得一陣大笑。那老搬運也大笑,不過大笑之中他好象有意無意瞟了俞志銘一眼,然後慢騰騰道:“這兄弟面生,是新入行的吧……難怪受不了罵。其實工頭罵罵人又傷不著啥,只要廠子裡按時發我工錢,給工頭罵罵又有啥呢……”
“您老幹這行怕有些年頭了吧?”俞志銘試探著地瞧著老搬運。
“說年頭嘛,那是自己也數不清啦。”老搬運說話的工夫又喝下去了三五杯,“要說幹這行的鉚竅嘛,簡單。想多掙呢就去碼頭,一件算一件,多扛多掙,若是力氣足,一個月掙十塊算少的;要穩妥嘛就去廠子,不管扛多少,反正月月到帳房伸手,不過一個月能有個七八塊,就是遇到東家做善事了。所以呀,在廠裡幹活用不著死下力氣,混過工頭的眼去就成。”
“這兄弟幹活的模樣,今天我留意住了。”說到這裡老搬運狡詰地笑了,露出兩排比黃酒還黃的門牙,“三個字:嫩秧子。身手是嫩秧子,計策也是嫩秧子。”
“那依您說,要怎麼樣才算‘老秧子’呢?”俞志銘想把工作做下去,於是虛心討教。
“嘖嘖嘖,外行了不是?”老搬運的眼睛眯著縫兒,“我是看明白了,兄弟你就真是外行——外行得跟咱們壓根兒就不是一個山頭的。老漢我可不是瞎掰哪,大夥兒都來瞧瞧他這細皮嫩肉的,不是莊戶人出身,也不是窩棚子出身,倒有點象高門大戶……當然啦,我是說‘象’,也不肯定‘是’。人家高門大戶人家出身的,再不濟,再家道中落,就憑識得兩個字,會寫幾筆狗腳跡,也不會來幹這苦力營生哪……”
老搬運說到這兒,眼睛乾脆閉了起來:“這兄弟,你若是真要聽我錢老保教誨,那就先說說,你到底打哪兒來啊?”
俞志銘頓時瞪大了眼睛。
“天地良心,我真不是逃避幹活,真不是故意暴露身份……我請他們喝酒,完全是想拉近與勞苦大眾的距離,完全是想快些跟那些勞苦大眾打成一片的……雁林,你要相信我,你一定要相信我,天地良心,我是真的想把工作開展下去,這才……”俞志銘與張雁林走在大街上,一邊走一邊發誓,一邊發誓一邊抱怨:“那傢伙哪兒是個老搬運,分明就是隻老狐狸嘛……” 。 想看書來
第三章(8)
“可是,你才工作一天,就搞成這樣,也難怪大家有想法啊。”
對此,張雁林也很無奈。
因為俞志銘的辯解實在太……他實在不知道該站在哪一邊。
從校友情分來講,他或許應該相信俞志銘,可是從現實情形分析,方於才好象更加佔理。
事實上,這事除了張雁林尚未表態之外,支部其他部門負責人都已經明確表了態,一致認為這次俞志銘同志在工作中犯下的錯誤不輕,那是不經組織批准而擅自行動的嚴重錯誤。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