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性和完美性之外,還能告訴我們什麼呢?
我們往往樂於相信,生命是有高出生命本身的意義的,例如真善美之類精神價值。然而,真善美又有什麼意義?可以如此無窮追問下去,但我們無法找到一個終極根據,因為神並不存在。其實,神只是一個表示神秘莫測的記號,記錄了我們追問終極根據而不可得的迷惘。擺脫這個困境的唯一辦法是把一切精神價值的落腳點引回到地面上來,看作人類生存的工具。各派無神論哲學家歸根到底都是這樣做的。但是,這樣一來,我們又陷入了我們試圖逃避的同義反復:活著為了活著。
也許關鍵在於,這裡作為目的的活,與動物並不相同。人要求有意義的活,意義是人類生存的必要條件。因此,上述命題應當這樣展開:活著為了尋求意義,而尋求意義又是為了覺得自己是在有意義地活著。即使我們所尋求的—切高於生存的目標,到頭來是虛幻的,尋求本身就使我們感到生存是有意義的,從而能夠充滿信心地活下去。凡真正的藝術家都視創作為生命,不創作就活不下去。超出這一點去問海明威為何要寫作,畢加索為何要畫畫,他們肯定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人類迄今所創造的燦爛文化如同美麗的雲景,把人類生存的天空烘托得極其壯觀。然而,若要追究雲景背後有什麼,便只能墮入無底的虛空裡了。 人,永遠走在從生存向存在的途中。他已經辭別獸界,卻無望進入神界。他不甘於純粹的生存,卻達不到完美的存在。他有了超出生存的精力,卻沒有超出生存的目標。他尋求,卻不知道尋求什麼。人是註定要無聊的。
可是,如果人真能夠成為神,就不無聊了嗎?我想象不出,上帝在完成他的創世工作之後,是如何消磨他的星期天的。聖經對此閉口不談,這倒不奇怪,因為上帝是完美無缺的,既不能像肉慾猶存的人類那樣用美食酣睡款待自己,又不能像壯心不已的人類那樣不斷進行新的精神探險,他實在沒事可幹了。他的絕對的完美便是他的絕對的空虛。人類的無聊尚可藥治,上帝的無聊寧有息日? 不,我不願意成為神。雖然人生有許多缺憾,生而為人仍然是世上最幸運的事。人生最大的缺憾便是終有一死。生命太短暫了,太珍貴了,無論用它來做什麼都有點可惜。總想做最有意義的事,足以使人不虛此生、死而無恨的事,卻沒有一件事堪當此重責。但是,人活著總得做點什麼。於是.我們便做著種種微不足道的事。
人生終究還是免不了無聊。
1991。1
活著的滋味沒有目的的旅行
沒有比長途旅行更令人興奮的了,也沒有比長途旅行更容易使人感到無聊的了。
人生,就是一趟長途旅行。
一趟長途旅行。意味著奇遇,巧合,不尋常的機緣,意外的收穫,陌生而新鮮的人和景物。總之,意味著種種打破生活常規的偶然性和可能性。所以,誰不是懷著朦朧的期待和莫名的激動踏上旅程的?
然而,一般規律是,隨著旅程的延續,興奮遞減,無聊遞增。
我們從記事起就已經身在這趟名為“人生”的列車上了。一開始,我們並不關心它開往何處。孩子們不需要為人生安上一個目的,他們扒在車窗邊,小臉蛋緊貼玻璃,窗外掠過的田野、樹木、房屋、人畜無不可觀,無不使他們感到新奇。無聊與他們無緣。
不知從何時起,車窗外的景物不再那樣令我們陶醉了。這是我們告別童年的一個確切標誌,我們長大成人了。我們開始需要一個目的,而且往往也就有了一個也許清晰但多半模糊的目的。我們相信列車將把我們帶往一個美妙的地方,那裡的景物遠比沿途優美。我們在心裡悄悄給那地方冠以美好的名稱,名之為“幸福”、“成功”、“善”、“真理”等等。
不幸的是,一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