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她惱的其實是自己。
相處也才兩日,她受他影響卻深。
她不自覺間會去偷覷他的神情、舉止,猜測他的想法,甚至會推敲他眉峰上若隱若現的憂鬱。
她腦中不時旋蕩著他鐵簫的清音,那音中有情,深意潛藏,足教聞者心思隨之起伏,一會兒如在冰雪天地,下一瞬卻受赤陽烘烤,耐人尋味之至。
如此反應,全然不像以往的殷落霞。
打一開始,她就不該去聽他夜中連綿有情的簫韻!
似有若無的,竟聽見心底一聲嘆息,殷落霞尚不能理解這聲悄嘆的意味兒,只微繃著臉容,一瞬也不瞬地瞅著近在咫尺的峻顏。
“站穩了。”裴興武沉穩語調未變,終於撤回臂膀。
兩人站得仍過分靠近了點,彼此都有些怔忡,是一旁馬兒甩著頭、發出嘶鳴,殷落霞才陡地回過神來。
心跳過促,她不太自在地調開雙眸瞧向別處,故意冷著聲道:“我說了,我並不需要休息。還有,也請閣下別自作主張替我作任何決定。”
她感覺到他又慣然地將手按在腰間簫上,隨即,他略退了一步,緩道:“你不需停下,但馬匹需要。咱們臨時買馬,尋不到良駒,這兩匹坐騎說不準是頭回跑這麼長的路,不能催得太急。”
聞言,殷落霞不禁揚眉,見他神情尋常,眉宇溫和,對她擺出的冷淡姿態似乎渾沒在意,那異樣心緒再一次在方寸間擴散。
驀然間,她知曉了。
這男人早便明白她儘管力竭氣弱,卻依然硬撐著,不肯在他面前顯露疲態的固執心思,因此先“下手為強”,一把奪走韁繩,強將她抱下馬背,此時為了要顧全她的臉面和尊嚴,還道這一切全是為了馬。
“你你!”有些詞窮,意會到胸中的熱氣漸漸漫出雙頰,她解釋不出當下的感覺,最終低語了一句。“你無須如此……”她說得好輕,輕到近乎耳語,彷彿自喃著。
“讓馬吃飽了再上路吧,反正武漢離這兒已然不遠。”裴興武瞧著她低垂的粉額,上頭布著細汗,一時間竟興起一股衝動,欲舉袖為她拭淨。
她是姑娘呀!
適才他拉她下馬、又攬又抱,早已逾矩,若然再親近過去,人家都不知如何想他了?
內心暗自苦笑,他深吸了口氣壓下那抹難以釋清的念想,舉步踱開。
此時,兩匹馬兒已垂首啃起地上帶些枯黃的小草,四蹄輕跺著,還不住地甩動尾巴,挺悠閒的模樣。
從馬匹身上拉回視線,殷落霞不禁偷覦男人挺拔的背影。他立在前頭不動如山,似乎是……擋住了風來之向,使得她身上的寒意驟緩。
他的舉動是有心、抑或無意?她猜測不出。
抓起袖子將臉上的汗抹去,她拍了拍雙頰,調整著呼吸吐納,跟著斂了斂長衫席地坐下,強迫自個兒把心思從他身上拔撤。
便在此際,裴興武竟是取出腰間鐵簫,背對住她,抵著唇,徑自吹奏而出。
秋風林道,景意蕭瑟,如今簫聲再添清曲,更教幽情勃逸。
在如此的氛圍裡,殷落霞費勁兒召回的思緒再也剋制不住了,紛紛掙脫掌握,一股腦兒地朝男子那俊拔還帶孤傲的身影飛繞而去,隨著他長指的按捺與逸出薄唇的氣勁,在清美的曲韻中起伏、浮沉、沉醉……
如以冰炭置我腸啊……
男人的簫聲如此,男人的一舉一動亦是如此,全教冷情冷性的她起了奇異的波動,一會兒高昂、一會兒沉落,上一刻還惱著他多管閒事,下一瞬間卻不由自主地推敲起他的心思。
他究竟有何能耐?竟教她莫名地意念暗懸。
而她又是怎地一回事?竟如此迷惑、遊移、神魂不定。
這全沒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