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她停在酒店的門口,“上來坐坐嗎?”
“不了。”我坦率地說,“我不是什麼柳下惠,沒必要有事沒事考驗自己。”
“怕對不起你心裡純潔的初戀情人?”
“她可不是什麼純情少女,她睡過的男人雖說沒你多,但那數字也足夠讓居委會大媽氣急敗壞的。”
我們一起笑,引得過路行人側目。
“好吧。”她說,“那就再見了,祝你幸福。”
“你也一樣。婚可以不結,日子要好好過。”
“還是周雷對我最好。”
我凝視著她的背影。她穿套裝和高跟鞋的樣子很漂亮,她的頭髮也挽成了一個很白領的髻,不過我還是很懷念她那些蘋果綠粉紅天藍鵝黃的吊帶裝。再見,阿蘭。
夜晚來臨,不過來臨得不是那麼徹底,霓虹還沒有完全綻放。馮湘蘭的酒店和我星期一就要在那裡上班的寫字樓恰成一條對角線,遙相呼應,兩座璀璨的塔。我相信當我坐在那寫字樓的第二十七層加班的時候,往下看,會發現整個城市變成了一個巨大的酒杯。葡萄美酒夜光杯。多少人痛罵城裡的燈光呀。藏汙納垢,粉飾太平。讓墮落的人合情合理地墮落,遮蓋了“罪惡”齷齪骯髒的輪廓,讓它變得邪美起來。而且還混淆人的視聽,以為這世界變成了金錢權力香車美女的盛宴。凡此種種,證據確鑿,讓良知未泯的人給城裡的燈光判死刑吧,或者終身監禁也行,讓它身著囚服姿色全無從此不能妖言惑眾。——但是,你能說它不美嗎?
我今天為什麼變得這麼煽情?我還真是難伺候,沒工作的時候難受找工作的時候難受找著了還難受。想想我剛畢業在北京住地下室的時候吧。我對自己說你終於有資格回憶了。每天在人才交流市場像古希臘奴隸一樣等待賤賣。回到陰暗的斗室裡起勁兒地聽重金屬,在“病孩子”的BBS上留下無數憤怒得顧不上押韻的詩篇,順便跟幾個不太熟的女子做*——很朋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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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雷(3)
當我擠破了腦袋終於鑽到一家不甚正規的房地產公司做部門經理——的助理的時候我對自己說:來,今兒晚上別再像鼴鼠一樣在地底下悶著,出去看看北京的燈吧。我站在崇文門的霓虹裡舒出胸中一口惡氣的時候,我忘了就在前一天,我還在長途電話裡跟一個哥們兒刻薄地說面試的時候我發現那裡從老闆到員工的水平居然都比我還低;我忘了現在輕鬆愉快的自己曾經就算是兜裡只剩下一百塊錢的時候心裡也在思考我想做的工作是否對這個世界有意義;我想起我很裝蛋地對一位在廣告公司拿八千塊錢一個月的學長講:廣告——無非是汙染並*人們的精神,或者挑起人們的慾望讓他們*;我想起其實房地產公司也好不到哪裡去,它把房子變成人把人變成陰溝裡的爬蟲;我想起一箇中學時的哥們兒的E�mail,他老爸是家證券公司的經理,所以他很幸運地一畢業就有機會跟著高層們興致勃勃地包裝那些虧得一塌糊塗的公司上市。他說:真是的,我學的是金融,又不是整形外科。
我在崇文門的霓虹裡蹲下來,哭了。我知道我自己也在跟大家一樣病菌似的汙染這個世界。我知道我憤怒我朋克我重金屬我叛逆不過是因為我沒搶到一個汙染的機會。但就是這個已經被我們變成個巨大的公共廁所的世界,我們除了愛它又能拿它怎麼辦呢?我告訴自己來吧你試著用日後成功了的你的眼睛來打量現在的生活,沒什麼,你是在完成一個贏家溫暖而辛酸的回憶。我蹲在人行道上哭得像個傻瓜,當時看見我的背影的人准以為我是在嘔吐。
現在我有了一個機會俯視城市的燈光。“其實沒什麼好工作與壞工作的區別,只不過是錢多錢少的區別而已。”要知道那是我幾年前就設計好的臺詞。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