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我做夢也沒想到,今天的我,真的這麼想。
後來我告訴天楊那個難忘的崇文門的夜晚。然後我問她:“我心裡有事兒的時候跟你說。你心裡有事兒的時候問誰呢?”她笑笑,“我去問加繆。別笑,真的。加繆的書裡什麼都有。”——真恐怖,加繆又不是邪教教主。
說曹操曹操就到,手機響了,天楊說:“周雷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我敢說‘不’嗎?”但她今天晚上沒有跟我貧嘴的興致,“周雷,我爺爺的病犯了。現在我們都還在醫院忙活呢,你去幼兒園接一下不不行嗎?我們都忘了他了。你順便帶他出去吃個飯,然後再帶他回家睡覺。謝了。”
好吧。不不。你小子今兒晚上可別惹我。
肖強
'肖強'
一九九七年四月十六號晚上,方可寒死了。
我至今記得白得泛青的醫院的燈光下她長長的,靜靜的睫毛。走到大街上的時候,我發現下雨了。雨霧中的路燈的光看上去比平時潔淨些。我想要不要馬上打電話告訴天楊和江東這件事,想想算了,他們明天一早還要模擬考。
所以在那個晚上,我只能獨自承擔這件事。獨自回想——儘管我不願這樣——那燈光下,她的睫毛,她的嘴唇——淡粉色的,她的手指,她的長頭髮。我兜裡還裝著她的玫瑰紅色的小呼機。她給我呼機號碼的時候說:“從下次開始,一百塊就行,優待你。”
我回到店裡,看著兩個顧客走出去,再趕走幫我看店的哥們兒。反鎖上門,下意識地把我的蔡琴放進機子裡。
“當我與你握別,再輕輕抽出我的手。是那樣萬般無奈的凝視,渡口旁找不到一朵相送的野花——”
我把燈關上。蔡琴既悠然又憂傷的聲音在黑夜裡如魚得水。出了一身的冷汗。我還以為是剛才淋的雨。
我把錢遞到方可寒的手裡,有一次她說:“知不知道?其實我跟你上床,不收錢也可以,因為——”她詭秘地眨一下眼睛,“我喜歡你。”我笑笑,“我也喜歡你,不過還是收錢吧。你說呢?”她放聲大笑,拍一下我的肩膀,很豪爽地說:“肖強,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
方可寒,我想起第一次看見她的時候,感覺到的溫暖的紅色的喧響,就像我第一次看見這個世界的感覺。想起我把自己曾經在黑暗中生活了六年的秘密告訴她的情形。
聽完我的故事,她把煙從我的嘴上拿掉,深深地吸了一口,張狂地衝我笑了一下。我嘆口氣,說:“方可寒,還是戒菸吧。女孩子抽菸的話,過了三十歲,你臉上的面板會壞得很快。”她把煙放回我的手指間,“我活不到三十歲,真的,五臺山有個高僧說我如果不出嫁的話,最多活到二十五,所以,”她停頓了一下,“你說的對我來說不是問題。”“你連高僧也不放過。”我笑著。“別胡說八道。”她非常認真地打斷我,“怎麼能拿宗教這種事兒開玩笑呢?”
我為什麼會想起這些?當然,因為方可寒死了。
我的手臂貼在玻璃櫃臺上,涼涼的。我就這樣睡了過去。是菸蒂把我燙醒的。蔡琴的聲音在黑暗的縱深處蔓延著,“夜那麼長,足夠我把每一盞燈點亮,守在門旁,換上我最美麗的衣裳——”我把那張CD反反覆覆聽了一夜。然後我看見了她,十七歲的她牽著六歲的我的手,我們有說有笑地在一條長長的街道上行走。那街道空無一人,兩邊全是路燈。她依舊美麗而囂張,漆黑的眼睛裡閃著飛蛾撲火般奇異的光芒。她說:“你看見了嗎,這麼多的燈,就像是過元宵節。”我說:“什麼叫‘看見’?我是說,為什麼咱們要把‘看見’這件事情起名叫‘看見’呢?為什麼‘看見’是‘看見’不是‘聽見’?‘看見’和‘聽見’為什麼不能換?要是咱們大家都管‘看見’叫‘聽見’,‘聽見’叫‘看見’的話,大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