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短又扁,像石板縫裡的生薑,扳都難扳開。
外婆說:“孩子,要攢勁讀書啦。讀得書多無價寶,一字不識是枉然。我們這裡是個苦地方,你看過的什麼日子囉。你一個哥哥就是餓死的呢。”
鐵牛驚訝道:“我還有哥哥?”
外婆床上的竹墊子每天都抹得很乾淨,蚊帳過不久也要洗的。外婆洗蚊帳就叫鐵牛給她踩。大腳盆裡放滿水,腳板踩在粗麻麻的蚊帳上,不知是癢還是舒服。但是鐵牛總覺得外婆床上有種什麼氣味。他長大後回憶起來,才覺得應該稱作“老”味,人老了就會有特殊味道。
鐵牛說:“外婆,我熱。”
外婆伸手窸窸窣窣從蚊帳圍板後掏出芭葉扇,輕輕給他扇風。
“也是六月間,你爸爸,你媽媽抱著你,夜裡在船上乘涼。”
“後來呢?”
“你父親把竹板橫擱在船上,睡著了,一翻身,竹板子歪了,他先跌到水裡,船就翻了。你媽媽抱著你也跌到水裡。”
“唉,”外婆歇了歇,“你爸爸一下水就醒來,在水裡摸,摸到你媽媽,順手把她扯上來,推到船底上。一看,你還在媽媽懷裡,嘴巴還銜著奶頭沒鬆口呢。”
“嘿嘿。”鐵牛笑了。
“你家裡好苦呢。你父親分家時,分了三升蠶豆兩升紅穀子,還分一百多光洋的債呢。你媽媽生你那天,一粒米也沒進口,只吃了一碗米湯伴的藠子葉,好作孽啊。”
在外婆細細啞啞的敘說裡,鐵牛睡著了。
三、狼號(1)
不知什麼時候,忽然響起又重又急的敲門聲,玉蘭在叫:“媽媽!媽媽!”
鐵牛外婆很快就起來了,開啟門,還進來一個人,是鐵牛爺爺秦青山。
鐵牛媽媽說:“外面又是風又是雨,一下子漲了兩尺水,快要崩堤啦。鐵牛和巧月一道,馬上跟爺爺上堤去。我還要把幾樣東西撿上樓。”說完風急火急到正房去了。
鐵牛爺爺說:“他外婆,這傢伙還沒醒嗎?”他撩開蚊帳,雙手拽住孫子兩隻胳膊,提起來放到椅子上,拍拍他臉頰,“健牛哇,還沒醒呢,倒圍子呢!”
鐵牛脖子軟塌塌的,腦袋東摜一下西甩一下,這才慢慢睜開眼。
爺爺一把拽起他。外婆把包袱挽到手上,“好,走�。”
站到屋簷下,洶洶的風雨從黑暗中陣陣撲來。
爺爺又拐到灶腳尋一把樹枝柴草,用繩子密密繞緊。鐵牛外婆連忙提起那隻已經輕飄飄的油壺,往火把尖端淋一圈。鐵牛搶著點燃了的火把往外走,一陣風颳起火灰濺到眼睛裡。
玉蘭對兒子說:“到爺爺那裡聽話,別亂跑!”
突然,鐵牛掙脫爺爺的手,跑進屋去開碗櫃。
媽媽急得罵道:“還翻什麼屍啊!”
鐵牛和爺爺走在前面,巧月牽著外婆跟在後面。
爺爺一手舉火把一手拍著鐵牛頭上的斗笠,“你剛才拿什麼東西?”
“董雞婆蛋,我今天撿的。”
爺爺說:“要得,我搞點韭菜炒了,讓你好好吃一餐。”
越接近河邊,沙土路越鬆軟。鐵牛外婆穿雙油鞋,棉鞋模樣,布底布面,經過反覆塗油,不會滲水,卻堅硬如鐵,很快把外婆的腳磨痛了,鞋子陷入含水沙地,如拳的小腳一提,襪子就踩到水地上。
走上湖邊渠道,看到大堤上一溜溜火把像掉在地上踩了一腳的螢火蟲,拖著長長尾巴在風雨中明滅閃爍,許多人在光影裡來回奔跑,堤上挑“堰封”,堤下擔卵石,還有打樁的,挖浸溝的,拖浪把的,抬木頭的。砂石傾倒聲,鐵器碰撞聲,榔頭捶擊聲。
爬上大堤,河水果然漲到快平堤面了,人不需彎腰,伸腳一撩就可撩到河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