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講個數。聽他這麼直率我立刻來精神了,多少無所謂,只要能助我渡過難關;況且人家老闆的“合適”數目不會很小,至少也會上千。我就提高了聲音說:蘇大哥你看著給吧,畢竟也拖了幾年了;你支付了我好拿回去交差,單位早就對我有意見了。我後面這句話是騙他的,目的是希望能多拿點,畢竟我工作還沒有落實,等著花錢的地方又很多……沒想到老蘇他明察秋毫,直接揭穿我:我知道你不在那裡幹了,別在我面前講假話!不過這事跟我有關聯,簽下合同卻無力兌現,讓你失去了工作,還欠下鉅額債務,唉……
老蘇嘆了嘆氣,就往沙發後面靠過去。他的臉色比以前還黑,頭髮也少了許多,額頭上方几乎掉光了;他的眼袋特別大,兩腮和上下頷鬍子拉茬,估計好久都沒刮過了。看到這些,我心有不忍,對他又產生了同情。此時此刻,對他的善意欺騙而反映出的我語言上的失策,我都看得不那麼重要了;重要的是我又看到了他人性的另外方面——男子漢大丈夫的同情心:他也有同情心的——是個因破了產而窮困潦倒的男人的同情心——對我的同情。
我說:蘇大哥,你怎麼知道我失業了?還有我欠債的事……
他說:去年底我賣了幾車礦,有了點錢,就想先還給你們,找不到你號碼我就打去雜誌社——合同上面那個電話——接電話的小姐說你已經離開那裡了。我就問她:小程離開了,南丹那筆宣傳費怎麼辦?難道不要了?她問是南丹哪筆?我說南丹蘇老闆那筆。她說那筆錢他已經催回來了呀!早上繳雜誌社了。我就納悶,我明明還欠著的嘛,怎麼說催回去了?這其中肯定有隱情。之後某天,我堂哥來我家吃飯——他在《南丹報》做主編,兼任縣委宣傳部副部長——我們聊起你,他就透露了這件事給我聽,他說你跟陳老闆借了筆錢,是岑主席——文聯主席,也兼宣傳副部長——幫你擔保的。我問:小程借了多少?我堂哥說:8萬。我把這兩件事聯絡起來想,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小程啊,你可是替我去頂債的人啊!現在變成是我欠你的了……
我也總算明白過來。我說:蘇大哥,過去的事就別提了,今後你東山再起發達了,小弟有什麼困難你肯幫忙就行。說完,我也長嘆了幾聲。但我自己卻不清楚,我這是為誰而嘆,又為何而嘆。
老蘇見我嘆氣,他拍了拍我並說:年紀輕輕有什麼好嘆的!說完起身去開辦公室的門,出來時我看見他手裡拿著大沓錢,還帶有銀行封條的。他數了幾十張裝進自己口袋,其餘大部分塞到了我手上,邊塞邊說:先拿這7000去,我留2000做全家人的生活費,另外1000今晚我們去卡啦OK。
我顫抖著手把錢裝進了最保險的那隻口袋,裝好後感覺這世界瞬間變得美麗異常,都不知道如何來形容我此刻的心情了,我甚至覺得老蘇才是這個時代最可愛的人,我把魏巍老先生的觀點徹底給否定了。在陣陣激動過後,我講出了外國人學中文常用的那句話:今天的天氣真好!剛講完我就發現情況不對,聽見外面雷聲轟轟的,就快要下雨了,屋子裡暗得都差點看不見老蘇的眼睛鼻子。我就換了個話題說:哎蘇大哥,我看唱歌就不要去了,目前你還是困難時期,能省就省點吧,今後你發達了有的是機會。
蘇老闆捱過來盯著我(真的太暗,不靠近他也看不清我了)說:老弟你瞧不起大哥是吧?我請你,你還敢不去?他媽的我也好久沒有放聲歌唱了!說完,他即興來了段作為預熱:小河彎彎向南流,流到香江去看一看,東方之珠,我的愛人……聲音高亢,還真有那麼點帕瓦羅蒂的派頭。
於是那晚,我們兩個,加上忠義和他約過來的幾個女孩,在南丹的“玫瑰”歌廳,開心地唱歌喝酒——擱下萬事不管,全身心放鬆。喝得碰出來的啤酒都足有半桶,唱得天頂蓋都快塌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