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砰!”大浪在船頭下方一掀,船就前高後低朝上蹺。他們擺個前弓後箭步式,腳趾摳住船底,雙手牢牢握槳,依仗油光閃亮的扎木槳樁的支撐,兩片槳葉切入水裡,按住,該不動就一絲不動,該哪邊動就哪邊動,全憑經驗與感覺。人在船上生根,船在水上也生了根。又一聲“砰!”這是浪湧過去,船向下栽,砸向浪谷。這時人要後仰,雙槳前挑,船頭剛挨浪底,隨即抬起。待到船尾浪頭走開,船前峰浪未到,這眨兩眼的工夫,人暗暗使力,將潛在水中的槳葉朝後猛勁一帶,船就“嗖”地前進幾尺。
雖然逆風,卻是順水,所以呼吸之間,船也能走一段距離。兩眼緊盯前方,那白慘慘、響嘩嘩的浪峰又氣勢洶洶來了,於是再一槳前推,一槳後帶,對準方向,不待船頭接浪,穩操雙槳的人又弓身朝前,等到“砰通”一聲巨響,船又半豎,卻因駕船人長槳在水下生根,小小漁船就怎麼蹦跳也不會翻了。
最惱火的是眼睛越來越痛。水風像鞭子一樣,打在身上無所謂,打在眼裡就痛得鑽心。船頭接浪時雖然劈水而出,但砸碎的浪花彷彿山岩飛滾的碎石,噼裡啪啦向人劈頭蓋臉打來。這瞬間要迅速閉眼躲過最急最重的,睜眼後仍有零星飛射的水彈浪珠,但你不能再躲。眼裡含水,又被風鞭抽打,就是鐵鑄的眼睛也要傷害。
兩人各駕各的船,秦天在前,順子在後,滔滔滾滾的洪水中,彷彿變成他們孩提時代聽說過的洞庭龍王的蝦兵蟹將,要去投奔什麼安生之所。
這樣的夜晚,嘯天湖那些守在家裡的婦女小孩也不能入睡。風掀爛了屋頂的,只好讓它再去掀爛。黑咕隆咚,找到一處角落,避開紛紛揚揚落下來的茅草黑灰和可能掀下來的竹木桁條,拿條被單或衣服矇住腦袋,管他是死是活聽天由命。屋子沒爛的,母子們抱成一團,提心吊膽蜷縮在床上,聽呼呼嘯叫的風,口中喃喃祈禱:菩薩保佑,莫倒圍子!菩薩保佑,莫倒圍子!
這樣的夜晚,無論在外面還是在家裡,全嘯天湖人像悶在一個巨大得無邊無際又窄小得緊逼人身的蒸籠裡,風掀騰著水,水變成火,用另一種酷熱煎熬他們的肉體與靈魂。
秦天他們其實也像一鍋沸水裡的兩隻蝦米,只是這蝦米有兩層甲殼,一層是木船,一層是意志。
兩隻蝦米終於爬進與嘯天湖咫尺之遙的丘陵地區的瓦窯村口。
秦天靠近到窯下碼頭,回頭一看,順子的船卻漂在黑幽幽的一片水面上。
他急忙將船划過去,悽迷星光下,順子肚腹枕著橫樑,完全癱軟在那裡。
順子聲音沙啞地說:“我骨頭散架了……”
回到窯廠,兄弟倆坐下喘氣,順子忽然啞著嗓子說:“這麼嚇人的水,真要祭河神啊。”
秦天“哼”了聲,狠狠道:“水師公搞鬼,擾亂人心!”
順子說:“竹村他娘早就要尋死,去年還上吊……”
“她要死是她自己的事!”秦天氣憤地說,“村裡決不能這樣幹!”
“好多人都說試一試,姚先喜呀,長根呀……”
一。活人祭神(3)
秦天一揮手:“你少囉唆!讓我歇口氣好不好?”
兩人閉了嘴,眨眼工夫,就響起隆隆鼾聲。
當秦天猛然驚醒時,天空已微露曙光。他大吃一驚,出門奔到窯廠山頂,向嘯天湖眺望。遼闊的閃爍銀白水光的江邊,那片家園在晨光中頑強地抖擻著疲憊而憔悴的綠意,蜿蜒如練的長堤也暫時無虞。
秦天略略放心地點了點頭,“又一天過去了!”他聽出了自己喉嚨裡沙啞黏連的聲音。“哎,誰知道今天會發生什麼?”立時就眉頭緊鎖,無數心事重重襲來,“嘯天湖啊,人命關天,人命關天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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