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支起耳朵聽了會兒,不由萬分羨慕起了賈雨村夫子,比起他會遇上的冷子興,冷子興的這位老丈人,言語也太乏味了。雖則每個問題都有問必答,卻都是惜字如金,正正經經的回著官話,多一句別的也無,更不要說八卦了,來來去去只是老夫人安康,兩位老爺肅正,兩位夫人賢德,璉二奶奶持家有方。至於寶玉連家裡幾位姑娘的事,他一個外管事,是不大清楚的……一路說下來,有用的內容,比黛玉自己原本記得的還少,只把黛玉聽得耷了耳朵,擲氣地想著:也不知煙霞姨娘為甚還說得下去,若是她在外面,早就將人攆了出去,哪裡還巴巴地又給添茶水又給加果子的。
這一場於黛玉而言真真正正的閒話,足足說了一個多時辰。待到外間端茶送客的聲音響起,黛玉幾乎要從椅子上跳起來,立時也要整衣出門。卻不想孫姨娘轉身進來,笑眯眯地請她再稍待片刻。轉忽兒就又聽見外間丫頭回話的聲音,這回子進來的是兩個小廝。黛玉再聽了,卻是拿絹子捂著嘴偷笑起來。原來孫姨娘這廂硬拉著周瑞漫天胡地扯了這許久,卻是頭裡先傳了兩個小廝,帶了酒菜點心,瞅著周瑞一進二門,就將跟周瑞的那兩個下人,引到二門上的偏房裡,好吃好喝地招待了起來,只到婆子出來遞了眼色,方才放了那兩人出去。此刻正是這兩個小廝進來回話。
賈府那兩個下人身份低*1*2,平日近不得二門,除了些打雞罵狗的事,正經事也說不上兩件來,只是勝在言語較周瑞有趣得多。除說了些寶玉的痴情呆意外,說得最多的,倒是這兩年才進門的璉二奶奶。這位奶奶現是大房的嫡長媳婦,又是二房正室王夫人的內侄女。自打她進門,王夫人就推說身上不大好,將這持家之責又交還給了大房,著落在了這位奶奶的身上。這位璉二奶奶雖持家才一年多,卻也稱得上心思狠辣,手腕靈活,下人們沒個不怕的。她卻偏偏又能哄得頂上的老太太十分中意,內裡又得王夫人扶持,於是在兩房裡根基日重,聲威漸隆……兩人七七八八說了許多各房各戶的管家婆子,出盡百寶也沒脫出鳳姐手去的始末,亦然將鳳姐說成了個伏虎的豪傑,平寇的英雄。
黛玉總算補上了回八卦,心情十分地圓滿。雖說明面上所得的訊息,只是證得自己原本已知之事,但周瑞這個人,他的態度,他所帶的小廝們的身份,倒是顯出些其他的東西來。自己還得細細撿拾一番,再看一看,下一步,該如何走。
待出房辭別孫姨娘時,黛玉想著方才的那幕,不由讚了句:“姨娘好心思。”孫姨娘也不敢居功,照實說了,這原是老爺的主意。想起黛玉的囑咐,因恐姐兒不喜此事叫老爺知曉了,於是乾脆將昨日稟事時兩人的言語複述了幾句。說時心中一動,又將老爺其時的神情氣色,著意細描了一遍。
黛玉心思細膩,聽得孫姨娘所述,就是一怔,再想了想條幅的方位,復又一酸。那個條幅,她是常見的,極古的漢隸,只寫得八個字“君子萬年福祿宜之”*3。那是母親寫給父親的。
這內裡本還含了黛玉名字的由來,黛玉幼時,父親常帶她到內書房玩耍,初初教她識字時,也曾指著牆上各個條幅與她認識。認到此幅時,黛玉便問:“君子是誰?”父親一時大笑,往窗邊看去。黛玉也轉臉,卻只見母親在窗邊看書,也不知父親為甚笑得如此開心。彼時父親給她講起了君子*4,說起君子,自然要提六德;提到六德,則“君子比德於玉”,自就要說玉。那些 ;“言念君子溫其如玉”、“君無故,玉不去身”的詩句,父親是張口就來。說到興起,笑謂:“是以我家玉兒,取名‘戴玉’是也。”(1)
“可‘黛’不是墨色嗎?有黛色的玉嗎?”其時黛玉卻沒聽懂裡面的雙關,不過她倒是想起個前世困擾她許久的問題,心想父親總不會答她一句“玉帶林中掛”吧。
“呵呵,玉兒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