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墨濃筆潤,黛玉提了王羲之最愛的李渡筆,極認真地寫了八個字:“君子萬年宜其遐福”(遐福:久遠之福。此句意指希望君子,能夠長命百歲,享受長久的福氣。出處同上章)。寫完自己退兩步看看,這才練了兩年的柳體,能寫成這樣,也算不錯。心想自己的父親,是自己所敬愛的人,君子兩個字,也是用得的。於是加了款印,晾在一旁。這廂撤了筆墨,又要自己做漿糊,準備裝裱。月梅見她這一通鬧得,也不提睡覺的事,急得要去回老爺,黛玉只不鬆口。春柳知道犟不過她,過來哄黛玉:“這上好的漿糊一時也是做不得的,姑娘不如先去歇息,一會子我就與月梅親自動手去做,定能讓姑娘滿意。”黛玉知道這也是實話,無法,只好應了。
雲鶯端來剛才被她擱一邊的牛乳,侍候她喝了,又拿青鹽漱了口。春柳與她散頭髮時,黛玉尤向她說著製漿糊的要點,正在床邊用紫銅捂子(古代的熱水袋)溫床的月梅笑得不行,“不說跟著姑娘制過這物事,就是原來夫人用時,也有我們制的呢。”黛玉聽了,方才撇了撇小嘴,住了口。春柳在玻璃鏡(注:其時,玻璃還算寶石呢,這個很貴重)裡見她如此,不由也抿嘴兒笑了。待頭髮被細細透過,結成條鬆鬆的大辮子後,雪雁帶著小丫頭上來為她解了衣裳,月梅伏侍她躺下,掖實了丹鳳朝陽被,掩好了蝶眠百花帳。兩個大丫頭對看一眼,齊齊舒了口氣,交於雪雁與雲鶯在房內侍候著,認命地去給黛玉準備漿糊。
躺在床上的黛玉,卻睡不踏實。這會子,她早已忘了為自己探賈府虛實一事,心中所思所慮的,全是父親。……思緒,不由又回到了父親的書房……往日裡陪伴她最多的,是母親。而幾乎所有見到父親場境裡,都有母親的身影。沒有了母親,她彷彿都不大會與父親相處了。前兩日她病略好些起來走動,早晚去給父親請安時,也是訥訥地。下意識裡,她有點怕見父親吧,怕見一次,就提醒彼此一次:有一個對他們十分重要的人,不在了……
父親待她,雖是少了幾分笑意,卻也還是一如往常般平和安詳。她還以為,父親十分堅強呢,卻原來,只是偽裝。看到書房裡的父親,才讓她發覺:雖則父親在她心中是個神,但在現實裡,他也是個人,而且是一個在感情上很脆弱的人。如果今日她沒有發現,深情的父親會不會就這樣沉浸在失偶的悲傷裡,無法自撥?看他今天對自己的問話,可以說是隨聲附和,不知所謂。若長此以往,不說內宅之事無心料理,只怕於公務等大事上,定也難以象往常那般盡心了吧。正所謂情深不壽,原來的父親,將死於四年後,且據說其時是被獲罪罷官,所以家產也抄沒了……會不會,就是因為父親情傷難治,荒廢人生所致?
……嗯,原來的父親,不僅死別愛妻,且還在一月之中,又生離獨女。人生中對他最重要的兩個親人,都於短時間內離開了他。不論當時父親為什麼要黛玉離開,但結果都是他獨飲傷痛,再難釋懷。四年的時間,就將今日所見的,額,依前生的說法,是四十一枝花、鑽石王老五的父親,折磨到了死境……古來痴情者如斯,也是有的,只是,莫非,父親,也是這樣一個情種?
不,她不能就這般看著父親消沉下去。且不論,這是不是導致父親四年後病逝的原因,就算不是,她這個做女兒的,也不能放著如今這樣的父親不管。她敬愛父親,雖說親情無法比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