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 整理
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
從“素王”之志到五四之子
文┃墨斗
在年輕人看來,老人的經歷常常是不可思議的,不獨因為年代相隔太遠,更是因為生活節奏和內容變化太快,以至於我們根本不知道如何去思議。而中國人,也不像赫爾岑、帕納耶夫、愛倫堡、納博科夫這一票*俄國人那樣善於敘說一個個橋段血肉豐滿的回憶故事,中國人的*文學性很少有強的。他們往往不喜編織,只求寫出一個印象,因此“二三事”式的散章較多,一句話能交待清的事情,決不贅上三四句描寫。現代有名的文人如鄭超麟、巫寧坤,再如歷史學者劉緒貽先生的*,均是如此。
現年98歲的劉緒貽毫無疑問已離我們太遙遠了,遠得彷彿另一個星球上的人,他的口述回憶被文字錄入後在學術上具有“史料價值”。少年的時候,劉緒貽在他湖北的老家半耕半讀,就懷上了一種聽起來很陌生的抱負:當“素王”——今天最接近這個詞的術語是含義曖昧的“意見領袖”——像孔孟一樣以立言為志業,憑價值觀引導萬民。他的父親做了一下規勸的努力(“古往今來,有幾個孔子?”)就放棄了,因為兒子的決心看起來那麼堅不可摧:“孔子死後不到一百年,不是又出了一個孟子嗎?”
我們現在看生在“舊社會”的那些人,似乎立起志來一個個都那麼容易,那麼斬釘截鐵,而對過六七十年後出生的人來說,彷徨才是最大的事實,人的價值落腳在了持之以恆的不滿上。我讀劉緒貽這本《簫聲劍影》——這個書名寄託了他對龔自珍的畢生傾慕——總是思忖起李澤厚所謂的“救亡與啟蒙的雙重變奏”,在我看來,那一代知識精英不管政見和學術立場上有多大的分歧,內心都共享著這種變奏所激起一種持續畢生的緊張:他們一生都在思考,自己埋首的志業是否回應、如何回應時局的要求,即便救亡的使命日後完遂,這種緊張依然在激發他們對現實作出極具感*彩的反應。這與現在,我們必須靠著不斷提問、等待別人的回答或辯難來活著是多麼不同。
中學畢業後,劉緒貽先是有機會上清華進修(他在書中老老實實承認年華虛度,被苦戀耽擱了),後又進入寫下了教育史上一大傳奇的西南聯大,他的導師裡有馮友蘭、吳文藻、潘光旦、葉公超、吳宓等等這些被公認為學術大師的響亮名字,關於這些人的任何第一手回憶如今都是“史料”。現實中的兵荒馬亂時而打擾這位勤勉學生的思維,在為學求道之路上,他與“素王”的理想不是愈來愈近,而是漸行漸遠,因為堆積起來的現實和他所越習越多的知識一樣,只會把一個人慢慢推離他過分簡單的理想。
“當時我們主要關心的是抗日戰爭的戰況。我記得每一座城市失守,我就經歷一次思想鬥爭,恨不得立即上戰場去殺敵。但過一陣又想到,將來戰爭結束後建設國家也是需要人才的,我既然有一定的做學問的潛力,留下來繼續學業也不無道理。再者,如果上戰場,是參加國民黨的軍隊呢,還是參加共產黨的軍隊?一時也拿不定主意。”在知識分子倍感棘手的站隊問題上,劉緒貽的反應比較平淡,甚至消極:不問政事,躲進學術飛地,把緊張焦慮懸置起來。他多次提到,自己最主要的立場無非是反感官僚化的國民黨統治,同情左派激進分子的愛國行為,而西南聯大的環境與氛圍讓他可以保持這種態度,當個掛名的國民黨員,並在1949年前夕躋身*工作首先爭取的物件之列。
簫聲劍影:劉緒貽口述自傳(一)(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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