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稱賀,帝遂宴羽等於大明殿。…… ”
雖是前朝舊事,不過短短數言,可他仍能從中字裡行間看出當年那個男人是多麼的強硬和霸悍,能讓另一個國君伏服於自己腳下,這需何等的手段?
“……大曆十四年正月廿五,帝幸玉津園宴射,勞孟羽於園,以孟羽為中書令、秦國公,羽子弟諸臣賜爵有差。……是夜,孟羽薨。……”
尹清一把合上卷冊,閉了眼深吸一口氣。
雖是早已熟知的事情,可這般讀來,仍是無法坦然視之。
一國降主之死,只有簡短五字得以蓋言,其後隱藏著何等血淋淋的真相,卻早已不被人所知。
尹清持著燈又向前挪了挪,翻動下面的卷冊時動作儼然更快,可手指卻也微微在顫。
想看的,自然不止這些。
“……乾德三年十一月初三,上覆賜爵與歿秦國公孟羽之子孟昊、孟踣、弟孟玦、孟璞,徙四公及其家眷於新都逐州,賜宅有差。……時孟昊妻散子亡,孟踣未娶,孟玦、孟璞之子幼不知事;平王為昊、踣娶妻納妾,使玦、璞二子入宮以見;眾臣皆以平王為善,上亦頗許之。……”
“……乾德六年三月初七,鄭國公孟昊得女,上親倖其府邸,封賜其女為清圖縣君,孟昊闔府叩謝隆恩,夜宴群臣於宅;宴間或有臣公笑雲此女生來便享尊爵、及長亦富貴云云,孟昊笑不敢受;上聞之,使人復取其女觀之,頗愛其乖巧之貌,遂於孟昊笑曰欲使其女為太子妃云云,眾皆以為真,孟昊亦請上賜名其女,然平王未至,上不豫久留,少頃即回宮。……”
“……乾德六年十月廿二,皇城司 有將獻鄭國公孟昊、韓國公孟玦墨寶於廷,其上或有思懷亡國、欲圖復興之句,眾臣見之,皆駭不能言。……上怒而起案,敕有司鞫昊、玦二人於獄。……
……十月廿六,平王以孟氏四公反心尚存,盡誅其子於室殆盡,大白其罪於臣國郡縣,天下聞之股粟。……”
尹清用手指不停地研磨著這些泛黃的卷頁,慢慢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
今夜才知,當年史館裡的修史之臣是這般記敘這些事的……只不知,當年那些人心中究竟作何想法?又會不會有人起疑?
平王,平王……真不負其一生狠辣之名。
先撫後殺,又將此等大逆罪名栽與四公頭上,不過是為了要絕這孟姓一脈,令天下反臣師出無名,而不毀上皇仁聖之名一分一毫。
他睜眼,藉著即將燃盡的微芒又將這最後幾段飛快地掃視一遍。
倘是換了當今聖上,會不會亦是如此?
不禁又搖頭輕嘆,雖想知,卻不必知道。
而他今夜翻檢這滿滿一室舊史,不外乎是為了再確認一下。
看看自己自幼所知的事情,是不是真的;看看自己這麼多年來所準備的事情,又是不是對的。
卷三 景宣元年 章一一六 北使(中)
景宣元年十二月廿七,正旦大朝會將開三日前,北戩來使抵赴京中候館,呈國書於二府之前、請為上言;皇上遂遣人迎勞於候館,議於朝會之上始論其書。
外朝尚不知北戩來使所齎之收中寫什麼、正待大朝會上時一見分曉,然二府之中卻早已為此而起了陣陣波瀾。
冬日天黑得早,未到酉時皇城中便處處落影,遠天青雲襯得這一片茫茫雪色愈發蕭冷。
孟廷輝裹著厚厚的絨氅,自東南一路踏雪而來,跟著前面為她搬抱書匣的小內監入了樞府院門。
裡面暖意燻人,瞬時蒸化了她頰上的細小雪沫,顯得兩腮愈發的晶紅剔透。
她脫氅之時順勢拂了拂臉,走去對著屋內的幾人微微笑了下,挨個問過禮來,然後才遣那個內監將書匣放去一旁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