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婉的言辭,在不妨礙尊嚴的條件下對帝王作必要的規勸。
每次經歷經筵的大半天時光,都讓北宮棣隱忍得咬牙切齒。身前左邊講官所講授的是“四書”,右邊講官所講授的則為歷史。如今方才開始講注四書中的《大學》之篇目,北宮棣眼前就隱隱發黑。
上一世,北宮棣雖然躬於聖學,但是也每每在忍無可忍之時,對接二連三地影射批評自己的講官,便採取微妙的“一腳踢到樓上”報復一下——這些盡忠的講官經常被升遷;其所任新職,則十九又在邊區遠州。
倒不是北宮棣把四書五經看作是一紙荒唐,而是這些講官雖然有著一定的眼界,畢竟拘泥於儒家的道德與觀念,翻來覆去,就是“師法夏周”、“毀今崇古”,甚至時不時提出讓北宮棣覺得荒謬至極的一些“古代之法”。
要命的是,北宮棣不能責問或指斥講官,否則便屬於失禮,明日他就等著被一眾御史臺的奏本淹沒。而這樣針對講官的優禮,北宮棣非但不能廢除,還要維護乃至誇獎,好符合他自詡明君之流的作風。
對於一貫散漫到隨心所欲,甚至獲得後世微詞“流氓皇帝”的北宮棣來說,這經筵真可謂是一件苦楚無比,打腫臉充胖子的差事。
那個講官雖然不覺得,但是靠近帝席的六部尚書卻看得清清楚楚,眼見得北宮棣的眼神越來越冷,都可以殺人了。方靜玄用眼角瞟了瞟身旁的眾人,只見他們一個個裝成了泥木雕塑,不由有些無奈,他抬眼看了北宮棣一眼,那人果然慢悠悠看了過來,對上了他的視線。
方靜玄看著那道目光從充滿殺氣,到漸漸軟下來,再莫名其妙又佈滿殺氣,恨恨得瞪了他一眼,不由悄悄摸了摸鼻子,知道自己大約又是被遷怒了。他想到北宮棣難得一見的這般“敢怒不敢言”隱忍樣子,不免覺得有些莫名的生動起來。
心下一肅,方靜玄臉上恢復了那絲正氣凜然。打消了自己心頭的一些綺念,方靜玄眼觀鼻鼻觀心的繼續聽著,準備應對經筵結束後北宮棣可想而知的借題發揮。
目睹了這微妙一幕的楊子榮抽搐了一下嘴角,繼續欣賞翰林官員的表現——還是有一些地方可以玩味的,比如此人的衣著、周圍人的反應、景心殿的裝飾,不一而足。
“哼!這樣的人,也可以當選翰林講官,朕看翰林院是沒人了!”北宮棣結束了經筵後,在景心殿中怒氣衝衝得指摘道。他斜臥在塌上,身後一個宮女輕輕得捶著他的肩。
方靜玄踏入景心殿中,就聽到了這句話,不由行禮道:“陛下息怒。”
“息怒?”北宮棣側著身子看著他,長眉微挑,揮手示意宮女與殿中的侍從退下。方靜玄閃身來到塌邊,接替了那個宮女的工作,慢條斯理得說道:“畢竟是儒士。”
北宮棣哼了一聲,向後倚靠,方靜玄順勢圈住了他,慢慢幫他按摩著太陽穴。北宮棣閉著眼睛,嘟噥道:“明明是紙上談兵,絕無經驗嘛。”
方靜玄微感好笑,然而轉念一想,又不免心情沉重了下來。北宮棣的改革舉措已是發軔之始,然而自己想要整頓的儒家卻罔知所措,前路茫茫。儒學者,師仁法聖。克己復禮以為仁,生而知之謂之聖。無論是當下盛行的理學、心學,還是先秦早有分歧的“性善論”、“性惡論”,在方靜玄看來,在當下都無法通達一條正確的道路。
他看著懷中的人,突然覺得命運無常,竟讓他不知為何生出了一分面對未來的勇氣來。
若是得一人相陪,便是刀山火海,大約也便去得吧。
然而這一人到底指的是誰,大約方靜玄自己也說不清楚。
方靜玄神色間隱隱帶著一絲冷漠,似乎是久居高位、睥睨眾生的威壓,他的目光掃過在懷中安然養神的人,不免有些惱怒與悲哀。惱的是,北宮棣竟然就這樣看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