辱感日益淡薄。當然他並沒有把它忘記,還會重溫那情景。但是現在,印象不那麼深刻了,像一張留聲唱片,由於紋路磨平,熟悉的聲音變得模糊了。過了一些時候,甚至連麥克依琴也接受了這個事實。他說:
“近來我一直在觀察你。現在我再也不懷疑自己的眼睛,只好相信你終於開始接受上帝選定的合適賜予。可是你不要因為我誇獎了你幾句就得意忘形。你還會有時間和機會(我不懷疑也有慾望)使我後悔自己說過的這些話。你會再次變得懶惰閒散。然而獎賞同懲罰一樣,也是為人而設的。看見那邊的一頭小母牛了嗎?從今天起,它就歸你。請注意,別讓我以後為此感到後悔。”
喬向他道謝。然後他看著那頭小母牛大聲說:“它屬於我。”他看著母牛,腦海裡卻不假思索地掠過一個念頭那可不是件禮物,甚至說不上是一項許諾。那是威脅心想:“我並未要求得到它。他主動給我的,我沒有要求過。”我相信上帝明白,它是我辛辛苦苦掙來的。
過了一個月,那是一個星期六的早上,麥克依琴說:“我想你不喜歡再進城吧。”
“我認為再去一次也沒壞處,”喬說。他衣兜裡有半塊錢,那是麥克依琴太太給的。他向她要一枚鎳幣,她卻堅持要他收下半塊錢。他接過來捏在手裡,態度冷漠,鄙夷不屑。
“是的,沒有壞處,”麥克依琴說,“你的確幹得挺賣勁。但對於一個還得艱苦開拓前程的人來說,進城絕不是好習慣。”
他用不著悄悄溜去,雖然他能這樣辦,甚至不惜蠻幹。可是,麥克依琴提供了方便。他匆匆朝那家餐館走去。這次進門他不再猶猶豫豫。女招待不在那兒。也許他看見——注意到她不在。他在雪茄櫥前站定。櫥後邊坐著那個女人,他把半塊錢放在櫃檯上,說道:“我欠你五分錢。一杯咖啡的錢。我叫了餡餅和咖啡,不知道餡餅就得一毛錢。我欠你一個鎳幣。”他沒有朝後面望。那些男人就在那兒,歪戴帽子斜叼菸捲,老闆也在其中。喬等在那兒,終於聽見繫著髒圍裙的老闆講話了,嘴裡仍叼著煙。
“啥事?他要什麼?”
“他說欠博比五分錢,”女人說,“他要給博比一枚鎳幣。”她的聲音平靜,老闆的聲音也同樣平靜。
“噢,天哪,”他說。喬感到整個店堂都在傾聽。他不想聽卻聽見了,不願看卻看見了。這時他朝門口走去,那半塊錢還擺在櫃檯上,老闆在後堂也能看見,因為他問:“那是幹什麼的?”
“他說他欠一杯咖啡錢,”女人說。
喬快走近門邊了。“拿去,傑克,”老闆說。喬沒有停步。“把錢還他,”他說,聲音平板,仍然坐著沒動,菸圈兒未受行動干擾照樣在他面前翻騰。“把錢還給他,”老闆說,“我不知道他在耍什麼花招,但在這兒能騙得了誰。把錢還他。鄉巴佬,你頂好回農場去,也許在那兒可以花五分錢玩女人。”
現在他踏上了街道,汗津津地捏著那半塊錢,錢幣溼漉漉地沾在他手裡,感到比一塊錢硬幣還大。他在嘲笑聲中走著,出門時就迎著笑聲,那堆男人的笑聲;到了街上他還被笑聲推擁著前進,然後聲音開始越過他,漸漸消逝,讓他腳踏實地地走在地上,人行道上。他和女招待迎面相遇。她戴頂帽子,穿著暗色的衣服,正埋頭疾走,起初沒看見他。停下步了,她也沒抬頭瞧他;她早已瞧見他,看得清清楚楚,就像先前她把餡餅和咖啡擺上櫃檯的情形。她說:“噢,你專門回來還錢給我,當著他們的面,他們還取笑你。哎,真是。”
“我是怕你還得墊錢,你自己,我想——”
“嗯,你呀。別再說啦,行嗎?”
他們面對面站著,卻互不相視。在別人看來,他們活像兩個修士在默禱的時刻巧遇在花園的小徑。“我只是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