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皇帝,空間是昏君、暴君,還是仁德之君、有為之君、開明之君。
曾靜這個人,正如他自己所說,原本是窮鄉僻壤的一個窮酸秀才,哪經過這種場面,見過這種世面?很快就被雍正連哄帶嚇收拾得服服帖帖。他不但全盤推翻了自己過去對清王朝和雍正帝的指控,而且下決心革心洗面,重新做人。他說自己從前是畜生,現在才轉了人胎。他痛哭流涕地檢討自己,說自己真是鬼迷心竅,屎糊了眼睛,身在福中不知福,錯把恩人當仇人,真是應該千刀萬剮。但就是千刀萬剮,也要盡人子的孝心,盡人臣的忠心。如蒙皇上寬宥,倔曾靜願意走遍天下,挨家挨戶去批判呂留良的歪理邪說,宣傳當今皇上的仁政和聖德。
不能說曾靜說的都是假話。他這些話,畢竟不是逼供逼出來的。但這些話空間有多大價值,卻值得懷疑。因為曾靜原本就沒有什麼地位和影響,也沒有多少思想和學問,充其量不過一個狂悖小人和跳樑小丑而已。他說要一瘵推翻大清王朝,讓呂留良或者他自己來當皇帝,簡直就是痴人說夢。既然這傢伙原本就沒有什麼分量,即便翻然悔悟,也沒多少價值。而且,因為他讓家鄉父老大丟臉面(用雍正的話說就是&ot;貽羞桑梓&ot;),因此倔回到湖南做報告時,長沙城裡還貼出了匿名的傳單,揚言要把他從官府中搶出,沉到深潭裡處死。
然而雍正卻把他當作寶貝。這也是不得已的事情:就這麼一個寶貝嘛!阿其那、塞思黑、年羹堯、隆科多他們倒有價值,但他們肯悔改嗎?再說,他們也沒有公開攻擊過雍正,更不會速寫大清政權。他們只想奪權或攬權,不會說這政權不合法。沒法子,只好把曾靜這狗肉包子抬上席去。好在蒼蠅也是肉,有一個總比沒有強。
問題在於,雍正為什麼非得要有這麼個思想改造的典型不可?
這同樣也有不得不如此的苦衷。至雍正即位,清人入關已有四分之三個世紀。但漢人對滿人的政權,仍不能完全認同。不少人仍堅持認為,滿人是夷狄,而夷狄是禽獸。&ldo;孔雀翎,馬蹄袖,衣冠中禽獸&rdo;,即為當時之民謠,並為曾靜的控詞所引用。民族問題和政治問題攪和在一起,很是麻煩。雍正自己的麻煩也不少。康熙末年,儲位鬥爭隱蔽曲折,撲朔迷離,充滿神秘和不可解之謎。雍正領先自己的冷靜、沉穩、權謀幹練、勝人一籌並脫穎而出,但在不明內情的人看來,卻難免篡位之嫌。此外,打擊允禩兄弟,懲治年、隆諸人,迭興大獄,株連甚多,難免給人以&ldo;殘暴&rdo;、&ldo;滅親&rdo;、&ldo;誅忠&rdo;、&ldo;屠臣&rdo;的口實;銳意改革,剷除積弊,清查錢財,整飭吏治,攤丁入畝,打擊朋黨,都大刀闊斧,雷厲風行,又是追贓,又是抄家,又是罷官,又是殺人,也難免蒙受&ldo;操切&rdo;之譏。由於當時能夠左右輿論的,多為&ldo;持不同政見者&rdo;,因此輿論對雍正頗為不利。他被描繪成篡奪皇位的偽君、沒有人倫的畜類、殘忍戾虐的暴君。曾靜的指控,不過是社會輿論的集中反映。這些輿論,雍正以前也有風聞,但只能把無名之火憋在心裡,發作不得,因為找不到對手。現在,曾靜自己跳了出來,這就給了雍正一個機會,一個洗刷自己冤屈和為了自己辯白的機會,豈能放過?何況,這一洗刷和辯白,如果由誹謗者自己來進行,則能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不但能夠把扳本,而且還有紅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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