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想了想,轉臉對皇帝道:“皇上,不妨聽他說完。”
皇帝心下不耐,皺一皺眉道:“你且道來!”
項雲楊再次作了一揖,姿態沉穩一如罄石:“果聞勿藥之喜,更俟調鼎之功。所謂調鼎之功,本是調和鼎鼐,運籌五味,寓指宰相治理天下之意。如今皇后搖得此卦,這調鼎之功所指的便是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正位中宮,母儀天下,堪可為三足鼎立的穩健之鼐,唯得一心持靜,便可抵禦邪祟,不執不拗,不恐憂懼,自然不畏夢魘侵擾。”
過去不論是欽天監,還是薩滿法師,都只會進言皇上命格相沖之說,來去無非是藉著法事故弄玄虛罷了。可眼前項雲楊這一番說法,卻是別樹一格,倒頗能擊中皇后心事,她心念不由一動,抬眼認真地端詳著他道:“一心持靜,不執不拗,不恐憂懼?聽起來倒是容易,可該如何方能做到持靜?”
項雲楊面上有淡若閒雲的清悠:“復卦辭:“出入無疾。”此卦爻辭:“無妄之疾,勿藥有喜。”這個疾字,並非疾病之疾,而是快速、迅疾之疾,如雷疾不及掩耳之疾。當年周文王得卦“無妄之疾,勿藥有喜”,接受殷商帝紂的弓矢斧鉞,遠征敵國。他打著殷商的旗號,利用朝廷的政令,率領師旅履行“無妄”之復,“疾變”速度極快,一年便解決了與敵國的爭端,達成契約,歸於邦交和好,五年後,便征服五國,只在一個疾字。”他頓一頓,又道,“皇后娘娘與其在意夢魘困擾,不如多想一想當初“疾”變的因由,不過是受弓矢斧鉞,討伐敵國的政令,是雷疾不及掩耳的雷厲風行。”
皇后頓時只覺有如醍醐灌頂,糾纏已久的心結似乎正在漸次鬆弛開來,面上只是不動聲色,望向項雲楊的眼神中不自覺地泛起了信賴之意,平靜道:“話雖如此,可是那周文王一朝得勝,雖是迅疾無可匹敵,終究是一將功成萬骨枯,生靈塗炭,不知受多少怨氣糾纏不休,想來自古能成大事者,都自有持靜的心胸,只不知當中的訣竅。”
項雲楊微微一笑,道:“之所以心安理得,不過是因果抵消而已。譬如,黑夜難行之處,忽然得明燈指引,對於夜行者來說,便等同賜予雙眸於無目者,是莫大的施恩。是故有燈,則眼前了了,故施之者,當得明目報。”
一時偌大皇城正殿之內俱靜,只聞得項雲楊聲音娓然道來,無端地使聽者心靜:“有燈,則心無憂慮,故施之者,當得歡喜報。有燈,則不履汙穢泥途,故施之者,當得潔淨報。有燈,則犬吠不驚,故施之者,當得無畏報。有燈,則不令人疑,故施之者,當得舉動光明報。有燈,則不致跌撲損傷,故施之者,當得無病報。有燈,則不墮落溪河井澗,故施之者,當得長壽報。”
末了,項雲楊朝皇后深深一拜:“平息過往,平息夢魘,不妨做一個點夜燈之人,施予路人萬福,自得萬福回報。”
皇后深為動容,有積壓已久的疲怨之氣自心底釋放了出來,過往種下的罪孽,雙手染過的鮮血,似乎都消散在項雲楊的諄諄話音裡,心頭大石亦隨之消彌。她澹然頷首,綻出端和一笑:“項公子言之所理,難為你年紀輕輕,竟有這般見解。”
皇貴妃不由對他另眼相看,止不住對皇帝道:“皇上,如今看來,項公子的見識更勝尋常官宦子弟,實乃可造之材。”
言溥博目光銳利地掃過項雲楊,道:“父皇,選婿的吉時不宜耽擱,戴鵬在殿外等候已久,還請父皇早下聖旨,以成佳緣。”
言舒容一顆心懸到了嗓子眼,透過屏風急迫地看向皇帝。
皇帝一張面容平和無瀾,他端然坐在赤金龍座之上,居高臨下地俯瞰著殿中的項雲楊,良久,方出言道:“你們都退下,項公子一人留下。”
眾人不由詫異,言溥博最為不甘,才想進言,皇帝便揚手道:“馬上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