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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部分

凡是俄國人所看重的或感興趣的各種事,比如對牛馬和牲畜,對森林、對磚瓦、對器皿、對毛布皮革、對歌曲舞蹈等等,他都樣樣在行。在沒有顧客的時候,他常常盤起兩隻細腿,像麻袋似的坐在自家門前的地上,跟一切過往行人打招呼,親切寒喧。他一生見多識廣,目睹過幾十個常來他這兒買酒的小貴族的相繼去世,他對方圓一百俄裡內發生的事都一清二楚,可是他從來不亂說,不顯擺自己,從來不自炫;連眼光極銳利的警察局長都未加懷疑的事他都知底細。他總是寡言少語,愛笑笑,動動酒杯。鄉親們都很敬重他:縣裡身份最高的地主、高階文官謝列彼堅科每次路過他家門口,都要謙遜地向他點頭致意。尼古拉?伊萬內奇是個很有影響的人物:一個有名的盜馬賊偷了他的一個朋友家的馬,他能讓那個賊把馬還回來;領近一個村子的莊稼人不願接納新的主管人,他也能說服他們,還有不少諸如此類的事。不過,不要以為他做這些善事是出於正義感,出於對朋友鄰里的古道熱腸,非也!他只不過是盡力防止出什麼亂子,免得破壞他的寧靜。尼古拉?伊萬內奇已經成家,並有了娃娃。他的妻子是個鼻尖眼快、做事麻利、小市民出身的女子,近一個時期來,也像她丈夫一樣有些發福了。他把一切都託付給妻子,錢也交她保管。那些愛發酒瘋的人都很怕她;她不喜歡這種人,因為從他們那裡賺不到多少錢,卻吵得要命;比較合她心意的倒是那些沉默寡言、鬱鬱不樂的人。尼古拉?伊萬內奇的娃娃們都還小;先頭生的幾個都夭折了,而活下來的幾個長得都很像爹孃:看著這幾個健康的孩子的小臉,是很令人愉快的。

習是一個酷熱不堪的七月天,我慢慢地挪著腳步,帶著我的狗,順著科羅托夫卡山溝往上走,朝著“頤和居”酒館走去。赤日當空,像發了狂似的,不住地蒸著、烤著;空氣中瀰漫著令人窒息的塵土。羽毛亮澤的白嘴鴉和烏鴉張著嘴,苦相地瞅著過路的行人。似乎在求人們的同情。惟有麻雀們不覺愁苦,張開羽毛,嘰嘰喳喳地叫得比先前更兇,忽而在籬笆上打架,忽而從塵土飛揚的大路上一齊起飛,如陰雲一般在綠油油的大麻地上空飛來飛去。我渴得難受極了。近處無水可飲:在科洛托夫卡,就像在許多其他僻遠村莊一樣,由於沒有泉水和井水,莊稼人們喝的都是池塘裡的渾水……可是誰能把這種令人噁心的池水稱作飲水呢?我就想到尼古拉.伊萬內奇那兒要一杯啤酒或克瓦斯喝喝。

老實說,一年四季裡,科洛托夫卡都沒有令人賞心悅目的風光;這裡特別令人感到鬱悶的是熱不可耐的七月的耀眼陽光烘烤下的景象:破舊的褐色屋頂,這個深深的山谷,焦枯的、塵土滾滾的牧場,在牧場上失望地遊蕩著的長腿瘦母雞;原先地主住宅剩下的灰色白楊木屋架和變成一個個洞穴的窗子;周圍長滿蕁麻、苦艾和雜草、飄滿鵝毛、曬得滾燙的黑乎乎的池塘;池塘邊半乾的汙泥和坍向一邊的堤壩;堤壩旁被踩成灰末狀的土地上那些熱得難以喘氣、直打嚏噴的綿羊;還有它們悲愁地互相擁擠,儘量把頭低低垂下,似乎覺得這場難堪的酷熱不知何時才會最後過去的那種沮喪的翟耐神情。我拖著疲憊的腳步走到尼古拉?伊萬內奇的酒館門前,照舊引起了孩子們的驚奇,驚得他們睜大眼睛無所用意地觀望著;我的到來也引起狗的狂叫,它們以此來表示憤怒,它們叫得那樣聲嘶力竭、氣勢洶洶,彷彿內臟都要喊破了似的,以至於後來它們自己都咳了起來,喘了起來——這時候,酒館門口出現一個個子高高的漢子,沒有戴帽,穿著一件厚呢大衣,低低地束著一條淺藍色腰帶。從樣子看他像一個僕役;濃密的灰髮豎在他那張又幹又皺的臉孔上邊。他在喚一個什麼人,急忙忙地揮動著雙手,他那雙手揮動得明顯超過他自己所希望的程度。看得出來,他已經喝醉了。

“來呀,來呀!”他使勁揚起眉毛,嘟噥地說起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