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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部分

與之相反的是桑德拉父親的際遇。群星從天空消失後,隨之而來的騷亂引發了全球經濟大蕭條。桑德拉父親所從事的軟體行業也像是過了元旦的聖誕紅,蔫了。這形勢——或直言之,迴旋紀本身——將他拋入絕望的深淵,偶有一點起色,卻從不見真正的雲開霧散。“他簡直就忘了怎樣笑。”桑德拉的哥哥有一次說。而十歲的桑德拉只是陰著臉,聽哥哥這麼講,也沒什麼好說的。

桑德拉想,對於我們這一代人容易一些,我們都習慣了這樣的事實:地球被難以名狀的外星生命包圍,這些外星生命甚至能操控時間的流速;對於這些神一樣的存在物,人類既是那麼卑微,卻又頗具重要意義。你之所以能適應這樣的生存方式,是因為你長久以來一直是這樣生活。桑德拉本人出生於迴旋紀末世,正值天空中群星再現之際——儘管是那麼稀稀拉拉,模樣是如此詭異。她能來到這世間,可能只是緣於父母最後一次的樂觀或絕望的激情爆發,緣於在那看似就要陷入大混亂的世界裡,一次創造新生命的積極行動。

然而,星辰的迴歸並沒能給父親帶來任何起色。似乎某種衰敗氣象一旦在他體內紮了根,再不能遏止它前進的腳步。對此,誰也沒發表過一句有價值的意見。桑德拉的母親,如果回家,會竭盡所能地創造出一切正常的表象。因為桑德拉和凱爾都不敢頂撞母親,這一假象才如此輕易地得以維持。她父親經常生病,很多時間都在樓上修養。這沒什麼難理解的吧?當然。因為傷心,因為不方便。但,生命仍在繼續,至少,一直到那天桑德拉放學回來,在車庫裡面發現父親和哥哥。

那一天,距離桑德拉十一歲生日還有三個星期。她發現家裡沒人,很意外。凱爾因為感冒提前從學校回來,電腦還在廚房桌子上開著。電腦里正在放電影,吵嚷的飛機轟鳴和槍炮聲,他很喜歡的那種。桑德拉關掉電腦。剛關上,她就聽見有汽車發動機的隆隆聲。不是母親上班開的那輛,是家裡的另一輛,停放在車庫的那輛,父親把自己藏在黑洞洞的樓上房間之前經常開的那輛。

她想到自殺,或至少是突然冒出來這一念頭。她還知道有人把自己鎖在一個密閉的空間裡,任引擎開著這樣自殺。一氧化碳中毒。她猜想——事後悲痛欲絕的幾個月裡,她一直在想這個問題——自己甚至能理解父親想死的願望。有些人就是這樣。就像是一種疾病。沒誰好責備的。可為什麼父親要帶上凱爾一起進車庫啊,為什麼凱爾會同意去?她開啟通向車庫的廚房門。汽車尾氣令她頭暈目眩。她於是返身回來,衝向屋外,提起巨大的車庫門,好讓新鮮空氣把毒氣衝散。雖然她父親用破布將所有縫隙堵了個嚴實,以防尾氣外洩,但車庫門輕鬆一滑就開了。原來門沒有鎖。接著,她拉開車門,從她父親身前俯身過去,關掉了發動機。她父親的頭無力地聾拉在肩上,面板已微微變成淡藍色,樣子很是嚇人。他嘴唇上一層唾沫已經幹了。桑德拉想搖醒他,但沒反應。凱爾坐在第一排父親旁邊,繫著安全帶。他原是想要去什麼地方嗎?桑德拉拼命地搖晃,拼命地叫喊,他們卻誰都一動不動。

她撥打了911急救電話,然後在屋前等著救護車到來。幾分鐘,就像是幾個小時。她想到給媽媽打電話,但媽媽在斯里蘭卡參加一個商品展銷會,桑德拉不知道她的電話。那是五月一個陽光燦爛的下午,在波士頓郊區桑德拉的家所在的地方,已開始有了夏天的影子。街上空無一人。似乎所有的房子都睡著了。似乎所有的鄰居都被密閉在房門裡,而這一切,似乎又都是那些房屋睡夢中的一個個夢境。

趕來的醫護人員帶上桑德拉跟著一起到了醫院,然後找了一個地方給她睡覺。桑德拉的母親第二天上午從科倫坡回來。後來知道,桑德拉父親早在被發現之前就已死了。她什麼也幫不上。凱爾幼小的身體對吸入的毒氣進行了激烈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