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9部分

光。每天一早一晚,龍家灣有黑龍般的貨車靠站。戴鴨舌帽的司機發現了這小站產生的些微的變化,矮房前的晾衣繩上竟飄開了花花綠綠的女人衣物,空氣中也因而夾雜著一絲討人喜愛的溫情的氣味。“啞佬,你娶老婆了嗎?”司機們朝扛貨包的人群嚷。“不。”啞佬極艱難地吐出一句,眼睛卻快樂而多情地轉動著,去尋找女人銀月。銀月遠遠地閃現在秋天的向日葵林裡,在啞佬的視線裡,穿黃衫子的銀月就像一株向日葵沿著路坡滑動,畫出一些黃燦燦的圖案,把他的眼都晃迷糊了。銀月在割草,秋天的草都幹黃了,銀月就割滿坡上幹黃的草。她給龍家灣的男人們蒸好吃一天的饅頭就下坡了。銀月割了那麼多草,全都懶懶地碼在月臺上,幹黃幹黃的,碼成一座座憔悴的小山包。啞佬卸完車就常常光著膀子在那些乾草堆裡繞來繞去,變化著走出各種路線,對這套動作有著孩童的痴迷。“啞佬,你在找什麼?”老錛子花白的腦袋探出窗戶。“不。”啞佬像蛇一樣貼著草堆遊,游出一個波浪形。“在找女人麼?混蛋啞佬!”老錛子對啞佬狠狠地唾了一口。看看那些草垛,越來越多,越來越高,要把月臺蓋滿了,老錛子說:“銀月割那麼多草幹什麼?真他媽會瞎搞,站臺上怎麼能曬草呢?又不是在她們的莊子裡。”

啞佬站住不動了。他聽見遠遠地從向日葵林裡飄過來銀月唱的徽州小調,沙啞而傷心的。他眼睛卻分明被草垛裡的某一片光亮吸住了,啞佬的兩隻手魯莽地去捅那片光亮,乾草垛微微傾頹了,叮一聲,什麼東西掉在啞佬的腳下。是一支頭簪,銀亮亮的,彷彿古怪的小刀兒閃著光,照亮呆立的啞佬。啞佬撿起銀簪吹了吹,沒有灰塵,卻吹出一股類似向日葵的淡淡的香味。啞佬朝路坡那裡張望,銀月的黃衫子已經滑落到坡底,在一片葵花杆子和乾草叢中間一點點地閃爍。銀月你這個怪女人,割這麼多草幹什麼用呢?

後來啞佬把那支銀簪藏在寬寬的褲腰帶裡,他粗粗地喘著氣,又閉上眼睛。眼裡便溼熱得很,全是夏天的向日葵作著溫情的燃燒。銀月,銀月,你割這麼多草幹什麼用呢?“站長,我的簪子丟了。”女人臉色煞白地站在老錛子的辦公桌前,身上的衣服被汗泡溼了,裹緊了胸部。女人渾身都落了星星點點的草棵子。

“簪子丟了?”老錛子在表格上畫著他熟稔的圓圈兒,說:“掉在葵花地裡了吧?誰讓你鬼迷心竅樣地割草,割,割,這下好,把簪子給割丟了。”

“丟了。我漫坡都找過了,沒有我的銀簪子。”“真丟了?再找找吧,龍家灣丟不了東西。”“我活不下去了。那簪子和銀項圈是成天地的,項圈讓那死鬼偷跑了,簪子怎麼又不見了——天老爺,我活不下去了。”女人緊緊咬住的發紫的嘴唇猛地啟開,衝出一聲悲痛欲絕的哽咽,那聲音像石頭碎裂一樣發散出蠻力,辦公室四壁的葵花杆子莫名地震顫起來。老錛子坐不住了。“銀月,別急,說不定簪子讓誰撿到了呢?”“我出來追銀項圈的,怎麼想到簪子也會沒了呢?那簪子和銀項圈是成天地的,一隻都不能缺呀。天老爺,我活不下去啦!”女人的哭聲漸漸流利了,舒暢了,漸漸又像母獸一樣低沉地呻吟著。女人的眼裡充滿絕望,灰黑一片壓得老錛子的辦公室也喘不過氣來。老錛子抱住花白的腦袋搖晃了一會,用棉花團擦著鏡片,女人在鏡片裡縮成一團地哭。“你這女人喲,你這樣可真是活不下去了。”窗外正過了溜鐵皮車,鐵軌錚錚地響了半天,車頭冒出來的黑煙灌進老錛子的辦公室,老錛子便用手去撲打那蔓延的黑煙,等黑煙散盡,銀月已經不見了。老錛子趕到門口,看見銀月在月臺上追著那溜鐵皮車,黃衫子被車輪下面的勁風吹著,鼓盪起來,如同野蛺蝶嚶嚶地要起飛的樣子。“銀月,你幹什麼?”老錛子在狂吼起來。“耍猴的,有耍猴的——”銀月的聲音被火車聲捲過去。“銀月,你回來啊別追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