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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部分

老錛子去抓紅訊號旗了。“車上有耍猴的——”銀月的聲音又被火車聲捲過來。老錛子明白了什麼。他猜銀月跑累了就會回來的。老錛子在他的辦公室裡站了會,把牆角上總是莫名其妙倒下的葵花杆子扶起來。他又想起銀月的事,這世界這麼野蠻曠大,銀月的頭簪和項圈到底在哪裡呢?

晚上下了秋露,銀月沿著鐵道走回來時,人影兒帶著一層朦朧的水色。濃重的露水將這個女人畫在龍家灣小站的月臺上,畫成一株碩大的向日葵。

“你看見你男人啦?”老錛子舉起巡路燈照亮了銀月。“我看見了,清清楚楚的一個耍猴人,還有我的銀項圈,掛在猴子的頸上,我追上去怎麼就不見了呢,要不就是我沒追上?”“不一定是你男人,這鐵路邊過的耍猴人多著呢。”銀月的臉在昏黃的燈光裡現出了半邊輪廓,老錛子便覺得這個女人有一半枯槁憔悴,另一半卻驚人的美麗了。那幾天裡,龍家灣人都瘋了似地散在長長的鐵路路坡上,亂七八糟地尋找一個女人丟失的銀簪子。男人們的大腳丫子踩倒了大片大片的葵花杆子,不少的葵花葉葵花杆碎裂了,咔喳喳痛苦地響起來。啞佬躲在銀月割下的草垛子後面,狡獪而得意地張大嘴,俯瞰路坡下面忙忙碌碌的人影。啞佬知道他們找不到那支銀簪子。銀簪子是有光亮的。他們找死了也見不著那點光亮,路坡下只有黑乎乎的粘土,黑乎乎的秋後的向日葵。沒有銀月的簪子。“啞佬,你撿到一支銀簪子了嗎?”老錛子多次虎著臉逼問啞佬,企圖從那雙野獸般迷茫的眼睛裡找到什麼。“不。”啞佬仰著頭說。他的兩隻手堅實地護著骯髒的散出汗腥氣的腰帶,輕輕地摩挲著。

銀月走過啞佬身邊時沒有這樣問過,她相信啞佬是個老實人,撿了她的銀簪子不會不還她。銀月見了啞佬總是要笑,啞佬就覺得那女人的銀簪子正以小刀似的頂口一下一下地捅著他,他按住腰帶下的簪子,還是覺得疼。啞佬不要這女人對他露出玉石樣的牙齒,笑。

“不,不。”啞佬這樣拼命地喊,但發出的聲音卻極小極沉悶。失魂落魄的女人聽不懂啞佬的話。

一天清晨,龍家灣人發現那個從南面來的女人失蹤了。留下好多幹草垛孤零零地站在月臺上。風很大,掀起一縷縷乾草漫天飛舞,站上的人們不知懷了一種什麼心情,都冒著風聚過來看風中的乾草堆。風不停地挾走枯黃的輕飄飄的乾草,清冽的空氣中滿是細小的塵土和乾草根腐爛的味道。老錛子披了大衣出辦公室,望著隨風飛揚的乾草,那張老頭的臉上浮現出人世的蒼茫:“銀月那女人又去追耍猴的啦。可是她的銀簪子掉在我們龍家灣呢,現在她身上什麼都沒了。”

那天的風勁少有,颳得小站房頂上的龍家灣三個字也像向日葵林一樣倒伏下來。人們的頭上身上落滿了細草棵子,卻都朝灰濛濛的鐵路盡頭望,鐵路盡頭就是灰濛濛的什麼也沒有。銀月那女人已經走遠了。

有人發現窪地裡傳來一陣古怪的聲音,循聲望去,那裡的葵花杆子全都伏倒了,唯有一處還硬硬地挺著,一個人呆傻地抱著那處葵花杆子在哭,是卸貨的啞佬。啞佬死於次年夏天,是龍家灣向日葵開得最鬧的時辰。啞佬死得怪,他卸完貨跳到池塘裡洗了澡,洗完澡就一直躺在葵花地裡,後來老錛子帶人找到他,看見他的胸口上插著一支銀簪子,那銀簪子的樣子本身就像一把鋒利的小刀。翻開啞佬的冰涼的眼皮,瞳仁裡裝滿了金燦燦大朵大朵的向日葵花。啞佬死得很蹊蹺,一般來說一支銀簪子是不能置人於死地的。後來龍家灣的站長老錛了收藏了那支銀簪。每年收瓜子的季節,他都注意著走過鐵道的那些外鄉人,但是給人印象很深的徽州女人銀月卻沒再經過龍家灣,或者她經過這裡卻沒有看見。老錛子這兩年更顯老了,但是他跟人提起這故事時,總還是神色悵惘地嘆道:“她的銀簪子在我這裡,她的銀項圈誰知道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