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那一雙目光,她是見過的。可是究竟在哪兒見過她又全無記憶,難道是夢裡的一種似曾相識?她根本來不及辨識記憶的真偽,車廂又“唰”地一下從黑裡鑽出來了。
肖白刻意看了看那人的目光,那目光仍是真誠的。跟暗黑時她看見的完全不是一雙目光。也許,那僅是她主觀臆想出來的。是她的一種猜疑。這時,她看見那人仍沉在被辱的傷心裡,且用手抹了抹臉,很傷心很委屈很憤憤不平的樣子。
於是,肖白便不由自主地開始同情這個人:他或許在火車站轉游很久了,他一定是想做一種實驗或證明,他雖然吃了許多苦頭,受了許多委屈,他仍矢志不移地想找到他心裡想要的東西。
他說你知道嗎,這麼多次,這麼多人,只有你回了我一句“您好!”你知道嗎,我已經沒有信心了,沒有人相信我聽我說話,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了最起碼的信任、道德、良知、廉恥……
肖白忽然就又在他的目光裡發現了另一種她似曾看見過的光焰:那是一種將仇恨燃到熾白狀態後的垂死的光焰!肖白被那光焰灼得不由得顫慄了一下。為了掩飾這莫明的顫慄,她趕緊善意地安慰那人說:“你想得嚴重了,你這麼真誠善良的一個人,一看就令人信任。”肖白在說這話的時候心中挺慚愧的,她不也一樣懷疑和往壞裡揣度他嗎?
那人聽了肖白對他的安慰,騰地站起來,顯得很激動的樣子說:“你說你真的信任我?你認為我是個好人?正常的人?”他一仰脖,一口氣把一大杯子水全都喝乾了,隨手就把肖白的杯子拿起說:“你這杯水已經涼了,我給你換杯熱的去!”
那人在肖白下車的前一站下的車。下車前他讓肖白把電話號碼留給他,肖白猶豫了一下,給他留了一個現編的假電話號碼。或許在北京真的有相同號碼的一部電話?或許那只是一個不存在的空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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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下車後,肖白一直握著那杯水,感覺那水漸漸由熱變涼變冷……
《守身如玉》第四章(1)
肖白下車的時候把那一杯水潑了。就好像是把自己不喜歡的人和事潑了一樣。許許多多的人和事,像水一樣被潑出去之後,它們還會復回嗎?肖白不希望復回。可是肖白知道人心啊,不是想容什麼就容什麼,想不要什麼就不要什麼的杯子……
H市不是肖白的故鄉。肖白心中的故鄉應該是魯迅筆下那樣的故鄉。但肖白知道這樣的故鄉現在也僅限於在作家的舊作裡去尋看了。但不管怎麼說,故鄉應該有一彎瘦瘦的月亮,有小橋流水,岸邊有桃樹柳樹槐樹或是香椿樹。有土坯壘就的茅屋……這是肖白無數次在夢中描畫的故鄉。如此蒼白的描畫對於肖白來說已近奢侈,因為肖白是一個沒有故鄉的人。父親和母親離異後,母親讓她永遠斷了跟父親的那一脈。
一個人生在哪兒長在哪兒,哪兒就是故鄉。母親面無表情地說。
不,這兒不是我的故鄉。肖白在心裡反抗著說。這城市灰而土舊的天空遮擋了肖白心裡的那彎月亮。這城市的樹木像終年汙髒的行乞者。它們在鄉村的面目原本是清新疏朗的,是城市和城市裡的人把它們搞成這個樣子了。城市是水泥架構的,它們龐大堅固,卻遠不如一把泥土親切而有歷史感。肖白麵對著這座生長過的城市,就像水泥面對水泥一樣。
故鄉於她,應該有濃得化不開的鄉愁;應該有不可救藥的相思痛。H市於她呀,什麼都沒有!她常常想,她肯定是故鄉樹上的一片葉子,葉子還在夢裡不識故鄉的時候就被大風颳走了。葉子在風中就是漂泊的一族。葉子有時在大地上行走,有時就流落到河裡水中。今生今世,她都是那片從不知哪裡的樹上飄零的葉子,她永不可能再回復到樹上。所以她只好由無緣無故的風和水帶著她漂呵漂的……肖白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