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公子道一聲“好!”筷蓋相間,幾聲音起,竟便是一曲激越高揚的《破陣子》。
曲音一起,時非我已然出招,身隨劍走,踏歌而舞,那圍著他的唐門中人也立即發動,刀光劍網,籠罩住他,更有時不時的點點寒光,暗中偷襲。眾人剛在那裡替時非我驚著、待著、嚇著,時非我的劍光卻在這時亮了起來,抖出點點劍尖,便若寒雪中綻出的點點春梅,那刀光劍網的寒冬便漸漸消融了;又如頑石中擊閃出的星星之火,那刀光劍網的密壓便慢慢鬆動了;再如黑暗中鑽透出的點點之燈,那刀光劍網的遮蓋便給撕破了。眾人眼見得唐門的刀光劍網便如惡海怒濤,巨浪滔天,時非我的點點劍光卻若那巨浪中的一葉葉小舟,浪起時,給遮住了,可是卻總又翻出躍上浪尖,耳聽得時非我時斷時續的高歌:“……指點江山豪氣,一生自負書香……”那任公子讚一聲:“好,好一個’指點江山因豪氣,一生自負是書香’!好詞!”時非我歌道:“……一山清風誰管,半江明月潮生……任公子為我這招取個名字如何?”任公子道:”這一招自然就叫’月共潮生’!”時非我道:“劍隨意到,月共潮生,任公子真不愧是我知已!……無酒何妨心欲醉,有情卻怕夢幽生。蒼寒醉時襟!……這一招叫又如何?”眼見刀光劍網,耳聽得兩人悠然論歌,眾人已是痴了,呆了,縱橫江湖,哪裡見到過這等奇人奇事! 。。
秋寒江南(十四)
驀然間聽得時非我聲音一緊:“蕭蕭易水,任公子為我起變徵之音。”任公子答一聲:“好。”那竿音便緊了,一筷一蓋竟有急雨打棚、鐵騎踏陣的紛亂驚乍來,眾人只覺得呼吸一緊,便若陷身千軍萬馬的戰陣之中,左右俱是重圍,四衝不出,又驚又急,又壓又嚇,哪裡還透得過氣來,那激音越音悶音重音再緊再壓,恍若千萬旗幟齊展齊舞,千萬甲士齊擠齊壓,千萬鐵馬齊衝齊撞,千萬長槍齊刺齊砸,正迷亂張繃得欲斷欲潰,驀然間只聽得一聲清清朗朗的長笑:“痛快!痛快!”那場中劍光若閃電劃過,滿天劍光豔若花雨,“噹啷”、“噹啷”聲中,場中已掉下幾件兵刃,時非我隨手揮出,長劍化為一道驚虹飛過,插在那茶窠頂上,不住抖動,嗡嗡作響,凜然生威。那幾位唐門中人每人手腕都已是鮮血淋淋,便在剛才那一瞬間,已給時非我每人刺了一劍。
任公子雙手揚起,定了木了一般,一筷一蓋凝在半空,那嫋嫋之音卻還滿縈在茶窠之中。
任公子慨然而起,慨然而嘆:“自那夜與兄臺放歌縱酒,半年來從未曾這般盡興,雖然無酒,小老兒卻已醉了。”
時非我一哂:“任公子當真不愧不解人也。”
任公子肅容道:“時兄弟自是雅人,便若謫仙之清,誤墜汙濁江湖,只嘆此間盡是俗物,江南也是庸才,也好小老兒來強作這知音解意之人了。”
時非我一嘆:“大盜卻是名士,劫匪強作解人,任公子卻是蘇友白,唉,時非我也只好濫充雅人了。”
任公子道:“大雅久不作,鳳歌笑孔丘。時兄弟亦歌亦狂,任情率性,自是真名士真*真雅人,想當初你我相見,月夜西湖,時兄弟一壺酒一方醉,別樣情趣別樣人,便令小老兒一見傾心……”
時非我截口道:“為何?”
任公子吸一口氣,抑揚頓挫地朗聲道:“那西湖蘇堤,千百年來賞過之人不知多少,可誰有你我二人當時情趣?又誰有你我二人當時心情?時兄弟豈不聞昔人云:……蘇堤一帶,綠煙紅霧,瀰漫二十餘里。歌吹為風,粉汗為雨,羅紈之盛,多於堤畔之草,豔冶極矣。然杭人遊湖,止午、未、申三時,其實湖光染翠之工,山嵐設色之妙,皆在朝日始出,夕舂未下,始極其濃媚。月景尤不可言,花態柳情,山容水意,別是一種趣味。此樂留與山僧遊客受用,安可為俗士道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