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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地上永不凋謝的花朵(2)
宦娘與溫如春相會的緣由,是琴藝。溫曾向神秘的道士學琴,其琴藝塵間無對。他因雨休於鄉村,見仙女般的宦娘,系情殊深,求婚卻被拒絕,溫如春因鋪草溼腐,危坐鼓琴以終永夜,雨停後歸家。此後,溫如春又因琴藝結識麗絕一世的貴官女良工,再去求婚,又因勢微而被拒絕。不料,溫如春一再遇到異事,似冥冥中有人故意撮合他與良工的姻緣:良工拾得一首懷春豔詞,為乃父發覺,惡其懷春而欲速嫁之。請來相親的貴公子偏偏座下遺女舄一鉤,為葛公不齒。葛家秘不傳人的綠菊忽然開放在溫家,葛公以為良工同溫有私情而贈菊,前去看菊,恰好在溫如春案頭看見女兒的懷春詞,且由溫如春做了褻謾之評。葛公認為女兒同溫有染,為遮醜,嫁良工給溫如春。兩個戀人未曾經過同家長、同黑勢力的鬥爭,莫名其妙成了眷屬,原來全是宦孃的幫助。宦娘乃是一位死去百餘年的愛好琴藝的女鬼,她感謝溫公子眷顧,又恨身為異物不能奉裳衣,於是她將自己對溫如春的愛。以一種最為奇妙的方式表達出來:她用“鬼”的法術,幫助溫如春在人間找一個志同道合的伴侶。是她寫了懷春詞故意讓良工撿去,是她在劉公子座下丟下女舄,是她讓溫家菊種變綠,又讓溫如春在菊畔撿到懷春詞。宦娘為了替溫如春撮合佳偶,真是機關算盡。宦娘對於溫如春的愛,是令人心蕩神馳的精神戀愛,是水晶般透明的愛,是和風般溫柔的愛,是以幫助戀人為最大幸福的、富於犧牲精神的愛。蒲松齡寫宦娘式精神戀愛,寫得情絲嫋嫋,極見工妙:其一,這種愛乃知音之愛,是俞伯牙摔琴謝知音故事的異化。其二,這種愛是擺脫了凡俗之愛的精神聯絡。馮鎮巒評曰:“宦娘愛慕琴音,終不及亂,誠能以貞自守者。”“不及亂”是這類戀愛區別於一般戀愛的最主要標誌。其三,這種愛在情趣上高於一切“顛倒衣裳”之愛,更為深沉,更為纏綿。篇中的《惜餘春詞》寫道:“因恨成痴,轉思作想,日日為情顛倒,海棠帶醉,楊柳傷春,同是一般懷抱。甚得新愁舊愁,剗盡還生,便如青草。自別離,只在奈何天裡。度將昏曉。今日個蹙損春山,望穿秋水,道棄已摒棄了!芳衾妒夢,玉漏驚魂,要睡何能睡好?漫說長宵似年,儂視一年,比更猶少:過三更已是三年,更有何人不老!”這首詞狀宦娘對溫如春的深切懷念,如泣如訴,九曲迥腸,此詞雖和良工發生共鳴,併成為良工與溫如春的“媒人”,它宣洩的卻是宦娘對溫如春的深情。其四,這種愛更雋永,更醇郁,更久遠:宦娘幫溫如春和良工結合後,在古鏡下現身,悽然曰:“君琴瑟之好,自相知音。薄命人烏有此福,如有緣,再世可相聚也。”蒲松齡一向善於讓女鬼復活,他能讓伍秋月、連瑣、小謝打破人鬼之隔,與戀人效連理,何以要讓宦娘始終與心上人分離?看來他正是要讓戀愛雙方停留在來世相聚的翹盼之中,一世不相聚,來世盼相逢,多麼深沉,多麼執著,人生有涯,此愛無絕。
《喬女》展示了精神戀愛執著終生,《嬌娜》謳歌了精神戀愛的捨生忘死,《宦娘》描繪了精神戀愛的意蕩神馳,皆如詩,如夢,如梵音陣陣,如雅樂嫋嫋。《聊齋志異》其他許多作品中,也強調精神生活在愛情中相對獨立和相當重要的地位。連瑣是九泉荒野的女鬼,她同楊於畏之戀,始之於二人對詩詞的熱愛,連瑣自稱“夜臺枯骨,不比生人,如有幽歡,促人壽數”,兩人共談詩文,剪燭西窗,如得良友,連瑣又使楊治棋枰,購琵琶,每夜教楊手談,挑弄絃索,作“蕉窗零雨”之曲,“曉苑鶯聲”之調,二人歡同魚水,雖“不及亂”卻情逾張敞畫眉。女鬼梅女因生前蒙冤,遇封雲亭後,既不願以陰冥之氣促人壽數,又要儲存清白之身以滌生前之垢,便與封雲亭行深閨之雅戲,二人促膝戟指,交線為戲,變幻無窮。梅女又疊掌為封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