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賓看不清她這到底是不是欲抑故揚,又追問道,「難道你放著虞府的小姐不做,倒願意做間諜那種為人不齒的事?」
『為人不齒』這四個字深深刺中她的心神,她霍地站起,忿忿看著杜賓說,
「『為人不齒』?杜將軍,間諜和將軍,究竟有何不同?間諜在敵國冒死潛伏,收集情報、動搖敵心,你才能堂堂正正做將軍、在沙場無往不利。將軍和間諜,到底要怎分貴賤?一個留美名,一個背罵名而已!但你若問王上,他又能缺了誰?」
杜賓被問得啞然,虞從舟在亭外亦沒有想到她會突然有如此反應。
楚姜窈似乎也覺得自己有些過火,她扯了扯胸前的小辮,有些無措地走到水邊,面對水天一色的漆黑,輕聲喃語,
「你們做將軍的,一身繁華、耀如天上明星,又怎會看到為間之人,心神傾軋、命如暗夜無邊……」
「你難道,看得到?」杜賓冷冷地問。
楚姜窈回頭一笑,「我只不過聽多了坊間蘇秦的故事,時常想到他慘烈的收場,心有唏噓而已。」
「你小小年紀,竟會崇拜蘇秦?」杜賓帶了絲平淡的笑容,眼神深邃地望著她。
「嗯,他可是為間之道的極致!」 姜窈倒也不躲不掩。
「在你心目中,何為『為間之道』?」
「嗯… 」楚姜窈微微一側頭,思考了一下說,
「周之興盛,因呂牙在殷;燕之興盛,因蘇秦在齊。此是間道之盛。
「但即使蘇秦身掌四國相印之時,亦早知等著他的不過車裂之刑,他依然一生對燕王信如尾生。此是間道之烈。
「而以一己之悲劇收場,謀一國之昌、甚至天下一統,此是間道之義。」
「你一個女娃娃… 居然… 」杜賓眼光如琢如磨,不知眼前到底是頑石還是隱璞。
楚姜窈呵呵笑道,「我一個女娃娃,沒法心如磐石,想這些也是可望不可及。還是洗洗睡了……」
她向杜賓道了晚安,也不管他打量的目光,甩著小辮走開了。
杜賓嘆了口氣,便也離開了湖心小亭。見他走遠,楚姜窈忽然無力站穩,沉沉地蹲□來,眼光平平,看著湖面上依然在跳躍的蜻蜓。杜賓為何會對她說這些事?是不是虞從舟有些懷疑她了?她惱恨地握著拳頭敲自己的腦袋,明知有此可能,為何剛才還對杜賓口無遮攔?明知他或許轉身就會去說給虞從舟聽,為何還使性子只想一吐為快?
可能只是… 只是太想天上的親人了,父親、姐姐,還有她的家族裡其他為間的人,那些為間道赴死的人。那「為人不齒」四個字,竟這樣輕易的成為她不可承受之重。
虞從舟透過樹林,靜靜看著她。楚姜窈,你究竟是什麼人,為何你說的、你做的,和你臉上的單純頑皮總是那麼格格不入。
有一隻蜻蜓停在姜窈面前幾尺的地方,他看見她默默伸出手,手指駐留在離開蜻蜓藍綠色翅膀幾寸的距離,緩緩地、隔空撫摸著那透明的曲線。看著那小昆蟲,她的眼中,竟流出淚來。
清風吹過,蜻蜓騰飛離開。楚姜窈抱著雙膝,哭得無聲,卻不忍不止,她在蜻蜓曾停留過的地方,挖了一個小坑,把手中的石頭埋進泥裡。石頭的結局,真的只能是暗夜無邊吧。
她心中暗想,「如果… 如果從舟真的懷疑我了,是不是就到了,要與他離別的時候了?」
……
第二日晨色朦朧,虞從舟與沈聞在後園對招練劍。沈聞只覺公子今日戾氣過盛、防護不足,不像往日劍氣優雅從容。他正欲收劍,恰見杜賓、晁也、樊大頭等人走近。原來是有訊息傳來,三日後,有韓人與趙人聯檔,在邯鄲酒坊辦縱橫之會,群邀各國遊說之客,和身處高位的趙國朝臣。名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