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並非眷戀過去,不過說,現在“推”的工作已經加緊,範圍也擴大了罷了。但願未來的闊人,不至於把我“推”上“反動”的碼頭去——則幸甚矣。
七月二十四日。
(原刊1933年7月27日《申報·自由談》,後收入《準風月談》)
①《第三種人的“推”》1933年7月24日《申報·自由談》刊載的一篇文章,作者署名達伍。
查舊帳
這幾天,聽濤社出了一本《肉食者言》①,是現在的在朝者,先前還是在野時候的言論,給大家“聽其言而觀其行”②,知道先後有怎樣的不同。那同社出版的週刊《濤聲》裡,也常有同一意思的文字。
這是查舊帳,翻開帳簿,打起算盤,給一個結算,問一問前後不符,是怎麼的,確也是一種切實分明,最令人騰挪不得的辦法。然而這辦法之在現在,可未免太“古道”了。
古人是怕查這種舊帳的,蜀的韋莊③窮困時,做過一篇慷慨激昂,文字較為通俗的《秦婦吟》,真弄得大家傳誦,待到他顯達之後,卻不但不肯編入集中,連人家的鈔本也想設法消滅了。當時不知道成績如何,但看清朝末年,又從敦煌的山洞中掘出了這詩的鈔本,就可見是白用心機了的,然而那苦心卻也還可以想見。
不過這是古之名人。常人就不同了,他要抹殺舊帳,必須砍下腦袋,再行投胎。斬犯綁赴法場的時候,大叫道,“過了二十年,又是一條好漢!”為了另起爐灶,從新做人,非經過二十年不可,真是麻煩得很。
不過這是古今之常人。今之名人就又不同了,他要抹殺舊帳,從新做人,比起常人的方法來,遲速真有郵信和電報之別。不怕迂緩一點的,就出一回洋,造一個寺,生一場病,遊幾天山;要快,則開一次會,念一卷經,演說一通,宣言一下,或者睡一夜覺,做一首詩也可以;要更快,那就自打兩個嘴巴,淌幾滴眼淚,也照樣能夠另變一人,和“以前之我”絕無關係。淨壇將軍④搖身一變,化為鯽魚,在女妖們的大腿間鑽來鑽去,作者或自以為寫得出神入化,但從現在看起來,是連新奇氣息也沒有的。
如果這樣變法,還覺得麻煩,那就白一白眼,反問道:“這是我的帳?”如果還嫌麻煩,那就眼也不白,問也不問,而現在所流行的卻大抵是後一法。
“古道”怎麼能再行於今之世呢?竟還有人主張讀經,真不知是什麼意思?然而過了一夜,說不定會主張大家去當兵的,所以我現在經也沒有買,恐怕明天兵也未必當。
七月二十五日。
(原刊1933年7月29日《申報·自由談》,後收入《準風月談》)
①《肉食者言》應為《食肉者言》,馬成章編,上海聽濤社1933年7月出版。書中收錄吳稚暉和“現代評論派”唐有壬、高一涵、周鯁生等人以前抨擊北洋政府的文章十餘篇。
②“聽其言而觀其行”語出《論語·公冶長》。
③韋莊(約836—910)字端己,長安杜陵(今陝西長安縣)人,五代前蜀詩人、詞人。有《浣花集》存世。
④“淨壇將軍”即小說《西遊記》中的豬八戒。按:原書作淨壇使者。
晨涼漫記
關於張獻忠的傳說,中國各處都有,可見是大家都很以他為奇特的,我先前也便是很以他為奇特的人們中的一個。
兒時見過一本書,叫作《無雙譜》,是清初人之作,取歷史上極特別無二的人物,各畫一像,一面題些詩,但壞人好像是沒有的。因此我後來想到可以擇歷來極其特別,而其實是代表著中國人性質之一種的人物,作一部中國的“人史”,如英國嘉勒爾①的《英雄及英雄崇拜》,美國亞懋生②的《偉人論》那樣。惟須好壞俱有,有齧雪苦節的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