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後,父親憑著當機械師養成的嚴謹作風,在官場錯誤百出,終於被免職歸家。
他常站在四樓陽臺,把五歲的弟弟伸出護欄外作飛翔狀,倆人玩得都很高興。一日我放學回家,正見他失手把弟弟扔了出去……
一直以為弟弟死了,不料他還在。他左腿麻痺,無說話能力,卻靈魂出竅,多年來在我人生的關鍵時刻出言指點我。
我和他長久地對視,他正常的左眼大而清亮,如果沒有摔傷,應是個英俊聰慧的小夥子,但他困在他動彈不得的身體裡,越吃越胖。
這時屋門推開,不怕冷的高瘦老人回來,我向沙發一指,說:“我可能是他哥哥。”老人將我上下掃視,哼了句:“你是。”此人自稱叫“晾衣竿”,一聽這古怪的名字,我便知道他是當年崇拜社長的十三個小夥子中的一員。
社長進入深山工廠後,他是最早被清除出單位的人。他接受了一份海外親戚的遺產,立志不工作不結婚。弟弟出事後,他主動要求把弟弟接出我家,由他照顧,以避免父親精神上出問題和我的成長受影響。
對於他的仗義出手,父親想起以前給他出過歪主意,他是在報恩。
那個歪主意是,一天社長被大雨困在腳踏車車棚,辦公樓裡窺視到這一情況的他有一件雨衣,於是向同屋的父親借雨衣,準備接社長。
父親不借,令他十分惱火,但當他和社長兩人把一件雨衣撐成方形,肩並肩行走了幾步後,便明白父親“大善若奸”的做法。
從車棚到辦公樓的四十米行程,是他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之後他和社長天各一方,多年沒有聯絡線索,再見面,彼此已是五十幾歲的人了。
他講完收養弟弟的前因後果,屋裡傳來“咔咔”的撓牆聲,我問:“屋裡有老鼠?”他冷峻的臉上有了笑意,說:“我還養了另一個東西——烏龜。”他一日從電視中看到,南太平洋的海龜到加拿大海域產卵,來回三萬公里卻不會迷路,而把烏龜殼塗上瀝青後,烏龜就找不到方向了。這個實驗證明,烏龜殼可以定位,和日月星辰有著奇妙的感應。
而人的頭蓋骨和烏龜殼近似,龜、天可以相互感應,人、天照理也能感應。他思索,弟弟大腦受損,但頭蓋骨尚且完整,如果打通天人感應,讓日月星辰成為弟弟的大腦,那麼弟弟便可以康復。
他買來只烏龜做實驗,現在烏龜成為一隻虛化的烏龜。進入冬季後,烏龜要挖洞冬眠,於是每夜都能聽到它的撓牆聲,走到發聲處卻見不到烏龜。這說明他的實驗已初步成功。
聽得我毛骨悚然,他薄如刀的嘴唇抿了抿,說:“高叔叔是個好叔叔,沒那麼不正常。只是烏龜走丟了,這屋子大,有迴音,靠聲音很難定位。”抿嘴原來是他的笑容。笑完,他長嘆一聲,說二十幾年來他面對弟弟常胡思亂想,期盼有什麼神醫妙法。
他已老得面如敗絮,皺紋縱橫,看不出一絲年輕時的模樣。
我想到父親這輩子唯一的秘密,便是他年輕時屬於十三個小夥子的集體,崇拜那個被稱為“社長”的姑娘,昨晚父親和母親商談的大事,只會和社長有關。
我詢問他,他沉默。這時從隔間中走出一個人,一頭烏黑秀麗的長髮。她站在隔間門口笑盈盈地向我招手,似乎是我熟悉的人。我走過去,也笑了起來,說:“你是我命中註定的妻子——現在你還那麼認為麼?”她向我仰起潤白如玉的下巴,搖了搖。
她是暗拳山莊外女校的老師,她的父親名叫“疤愣”,是十三個小夥子中的一員。他和我父親友情最深,曾許諾彼此兒女結為夫妻。
疤愣叔在一年前去世,這次十三個小夥子的行動,她代表她父親來參加。行動是Q的父親——“死不瞑目”發起的,他查到了當年帶頭懲處“一女十三男”的人。那人現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