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起來他。所以蒙古王公們有那許多與之相交甚歡,額琳沁為之送掉了性命,色布騰為之差點也掉了腦袋,英祥自己亦是莫名其妙敗壞在他身上。英祥捧著酒碗發了好一會兒呆,才把那寡淡的酒汁一飲而盡,匆匆回家報告訊息。
冰兒正歪在竹床上休息,見他回來得早,忙問道:“今天腰可還好?”
英祥道:“還好。我有個訊息,你聽到了別……”
“怎麼?你遇到了什麼事?”
“不是我。“英祥猶豫了下道,“我在酒肆裡聽他們談論新出的邸報,是關於我們都熟識的一個人。”
“誰呢?邸報上無非官員升遷黜降,如今與我們什麼相干?”
“確實沒有什麼相干。”英祥道,“不過我想你會想知道的。說是阿睦爾撒納這個逆賊拿到了!”
冰兒不由有些關心,翻身坐在床沿上問:“拿到了?活捉?”
“不,之前他一直央著西伯利亞的總督庇護,後來死在羅剎國的託博爾斯克,說一身襤褸,鬍子拉碴,瘦得不像,發了一身痘子(天花),潰爛得只是嚇人,一點都沒有當年雙親王的威儀——本來也就是一個跳樑小醜麼!羅剎國見人死了,也無利可圖,就把屍首交還過來。”
冰兒心裡倒有些不忿,她與阿睦爾撒納雖沒有緣分,卻不厭他,猶記得他眉眼幽深,看自己時便似看到了心窩子裡,讓她總是不自覺地想起哥哥慕容業的模樣,哪怕知道他是父親的敵人,也是國家的罪人,可除卻那些過於理智的“說法”,自己心裡還隱隱殘存著對他的好感和說不上為什麼的眷戀之意。
英祥察她顏色,雖則沉靜,嘴角微微撇著,他心裡飄過一絲酸意,不過也很快吹散了,微微笑著說:“我也是經了那事才曉得,生死有命,富貴在天,福分不到,刻意求的也求不著,譬如阿睦爾撒納一心想要準噶爾,但皇上心裡,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酣睡?他今天這個下場也是自找,還落了個‘準噶爾的吳三桂’的諢名。還不如像我如今這樣安貧樂道,說不定也是惜福的本分!”
冰兒見他說得頗為厚道,嘆息一聲道:“我知道。你也別犯醋味。他不過是你我熟識的一個故人,如今倏忽聽說好好一個人居然沒了,心裡還是有點不是滋味!”
英祥攬著她說:“我何嘗不是。阿睦爾撒納其實也算得上是個英雄,只是玩弄手段太過,與皇上作對、與我大清作對,豈不是以卵擊石?可惜了他新娶的哈薩克汗的公主,陪著他風塵僕僕、四處飄萍,結果還是一場空。”冰兒偎依在他懷中道:“若是當年我嫁給了他,不知又會是怎樣的結果?”英祥撇過臉定睛瞧她神色,俄爾哂道:“你是怎樣的結果我不知道。不過我的結果肯定是飽受相思之苦,再無琴瑟相調的指望了。”
“你就騙我罷!”冰兒在他懷裡扭一扭身子。英祥越發摟緊了她:“想想阿睦爾撒納最後的日子,只怕亦不出‘貧賤流離’四個字。西伯利亞那個地方,惡劣較寧古塔更甚,又是羅剎國奇貨可居的階下囚,我不信阿睦爾撒納全不後悔當年——也只怪他不知收斂,不懂得盈極則虧的道理。‘淚痕莫滴牛衣透。數天涯、依然骨肉,幾家能夠?’其實我和古人比起來,今日還算是足意的。我們雖然做了貧賤夫妻,但是還不到牛衣對泣的程度,我堅信,咱們的日子能夠一天天好起來。我這雙手,不能讓你錦衣玉食,也當讓你呷飽粗茶淡飯,決不讓你和孩子捱餓!”
冰兒心裡一陣感動,乖乖在他懷裡點點頭,心裡也忽而生出無數期許來。
第二日早上她醒來,英祥又去做工了,鍋裡是餘溫尚在的熱粥,桌上面盆裡是放得微涼的洗臉水。冰兒心頭一暖,又看到洗臉盆下面壓著一張粗糙的紙片,大約是他為別人寫信、寫賬多下來的,上面用淡黑色的墨汁,用他素來工整雅緻的字跡錄著兩首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