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動手幫她搓揉,很是細心,一根腳趾又一根腳趾,連細縫裡都揉得仔細。指尖帶著水的溫度,輕柔緩慢,珍重得彷彿那是件稀世奇珍。
水慢慢涼下來,他又去取熱的到進去……又慢慢涼了……他又去取熱的過來……如此反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拿來了擦腳的毛巾,又幫她細細地擦乾。她唯一能做的只是緊緊地抱著銅爐,眼中卻酸澀無比。
她側臥在他以前的床上,他睡姐姐的,兩床之間只隔了一塊小小的布。被褥原有些潮溼發黴,他就在銅壺裡裝滿了熱水,把被褥裡裡外外熨燙了一遍。此時被褥變得鬆軟溫熱,她連動也不想動一下。可他特有的氣息卻強烈地縈繞在側,不知道是來自被褥還是來自他房中的本人。
房間裡一片黑暗,只有那兩扇小窗輕輕地照進了一些光進來。她了無睡意,睜大眼睛一動不動地望著灰黑的牆壁。
他大約知道她沒有睡著,聲音淡淡地響了起來:“我以前就在那個桌上看書,有時候沒有電,就點上蠟燭。其實我姐姐讀書比我還要棒,她年年考第一。可是條件不允許,她勉強讀完高一就輟學了。去南方打工的時候,她叮囑我一定要好好用功讀書,讓我一定要考上大學。那個檯燈你看到沒有,就是當年我姐姐用打工拿到的第一筆工資買給我的……”
他的語調是沒有一絲的波瀾,彷彿講訴的只是別人的故事:“在她心目中,我考上大學就等於她考上了。在我心中,也是一樣。我確實暗暗地告訴自己,別人是一個人念大學的,而我是兩個,我和我姐姐。後來我爭取到了斯坦福的獎金……”他沒有再說下去,因為他接下來的生命中就有了她的存在。
他的聲音低微地傳過來……她湧起了陣陣莫名的悲哀……她也不能怪他。可她又能怪誰呢?誰也不能怪,誰也沒有錯,只因為每個人的立場不同罷了。
她依舊定定地看著面前只有數寸之隔的破敗牆面,似乎隱約可以聞到那酸酸的黴味。腦中緩緩閃過的卻是小洋樓裡自己的臥室:貼著精緻花朵圖案的牆紙,乾淨的閃著光的地板,白色的歐式公主床,白色的歐式櫃子,白色的蕾絲帳子從頂上一層層地垂落下來,梳妝檯上的花瓶裡天天插滿了自家花園的鮮花,簇簇團團,繁複盛開。
樓家單傳幾代都是男孩子,到了她父親這一代,才有她這麼一個女孩子,所以整個家族都寶貝兒得跟什麼似的尤其以她奶奶為最,真是怕含在嘴裡給融了,捧在手心裡給化了。就算是她想要天上的月亮,也會想盡法子去給她摘的。
跟他從小生長的環境確實是天差地別的。所以父母親和大哥堅決不同意她與他在一起。易地而處,她若是有一個女兒,也必須是很難同意的。
想不到在這樣的時刻,在這樣的地點,她竟然奇異地明白了父母的良苦用心。她想笑,可眼中卻越來越酸澀了……心底亦是,滿滿的都是苦澀……她一直沒有話,呼吸清淺而悠長。他靜了下來,出神般地聽著。這樣風雪狂虐的夜晚,她隔著一面簾子聽他的故事,他只覺著,除了幸福還是幸福。可是卻又是如此的患得患失,因為他無法確定,下一秒,下一分鐘她是否還願意聽他繼續說下去。
她其實沒有睡著,神志清楚得可以說出到目前為止他壓低了多少咳嗽的次數。或許因他偶爾回來的關係,屋子裡只有一床被褥,他全部讓給了她。自己只找到了一條破毯子,在這種零下幾度的天氣裡,不硬凍成感冒才怪!
她蜷縮著身子,遲疑了良久,終於是開了口:“你……過來吧。”聲音沙啞暗沉,聽在其中,根本不像是她所發出來的。
他亦沒有誰,聽到她的話,幾乎以為是在夢中產生了幻聽。他嚥了一口口水,潤了潤自己的喉嚨才道:“小喬,你說什麼?”
她微微移動了一下身子,閉著眼睛,輕“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