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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

看不見。於是歌德遞給她一副望遠鏡:“我們真幸運!那是木星!今年秋天它顯得特別美!”貝蒂娜希望討論戀人的星宿,而不是天文學家的星座,所以她雖然用望遠鏡看了一眼,卻故意說望遠鏡的倍數還不夠。歌德耐心地又去拿了一副倍數更大的望遠鏡,非讓她再看一次,但她仍堅持說什麼也看不見。這樣,歌德只好同她討論起木星,火星,其他行星,太陽,以及銀河。他談了好半天,等他說完,她起身告退,儘管此時沒有任何睡意,這完全是她自己的意思,她上床睡覺了。幾天後,她在藝術展覽上發表了所有展品糟糕之極的看法,而克莉斯蒂安娜將她的眼鏡打落在地。

① 諾瓦里斯(1772…1810),德國浪漫主義詩人、小說家。

9

九月十三日這天,貝蒂娜眼鏡摔碎,她覺得是一次大丟醜。起初,她的反應是非報這一箭之仇,向整個魏瑪宣佈她被一根瘋香腸咬了,但她很快意識到,她這樣不依不饒將使她今後永遠別再想見到歌德,而且將使她孜孜以求的不朽,化作一段小小的插曲而被人遺忘。於是,她讓好心的阿爾尼姆給歌德寫了一封信,他在信中試著替她表示了歉意。但這封信始終沒有收到回信。這對年輕人離開了魏瑪。一一八一二年一月,他們又一次來這裡,但歌德拒不接見。一八一六年,克莉斯蒂安娜去世。不久貝蒂娜又給歌德寫了一封長信,信中充滿了自責和歉意。然而歌德仍不作答。一八二一年,也就是他們最後一次會面的十年以後,她又一次訪問魏瑪,並不邀自到踏進歌德的家門。這天晚上恰逢歌德會見賓朋,因此也沒法把她堵在門外。但即使這樣,他仍沒有同她作片言隻語的交談。同年十二月,她又給他寫信,依然沒有迴音。

一八二三年,法蘭克福市政議會決定為歌德豎一塊紀念碑,並委託一位名叫勞契的雕塑家實施這項工程。貝蒂娜看見了紀念碑的模型,她很不喜歡;但她立刻意識到命運又將一個機會擺在她面前,她決不能白白放過。儘管她並沒有繪畫的才能,她連夜動手,畫出了她設計的雕像的草圖:歌德呈坐姿,像一位古典式英雄;他手持一把七絃琴;一個姑娘代表普賽克,站在他兩膝之間;他的頭髮像火焰一樣。她把草圖送交歌德,一件令人驚奇的事情發生了:歌德眼中溢位了淚水!這樣,終於在十三年以後(一八二四年的七月,他七十五歲,她三十九歲),他在家裡接待了她,儘管他很倔,但他仍然同意一切都可以原諒,那一段不友好的沉默已成過去。

我覺得,在故事的這一階段,兩位主人公顯然對所面臨的形勢達成了清醒一致的諒解:他倆都知道對方的意圖,也都知道對方心裡同樣一清二楚。透過這張草圖,貝蒂娜第一次明確點穿了這場遊戲從一開始就要達到的目的:實現不朽。貝蒂娜沒有挑明這個詞,她只是輕輕地擦個邊,就像我們彈一下繃緊的繩子,讓它長久而無聲地振動起來。歌德聽見了。起初,他傻呵呵覺得受寵若驚,但漸漸地(把眼淚抹去以後),他開始把握貝蒂娜的話的真正的(並非都為捧場的)意義:她要他知道,昔日的遊戲仍在繼續;她並沒有認輸投降;而且她是為他縫製壽衣的最佳人選,他歌德將穿著她縫製的壽衣,展示在後人面前;沒有人能制止她,他倔強地保持沉默則尤其不能制止她。他又想起他早先的那句老話:貝蒂娜很危險,最好是和顏悅色地監視她。

貝蒂娜知道歌德知道。這可以從這年秋天他們的又一次會面中看出;在一封寫給他侄子的信中,她這樣描述他:在那次會見後不久,“歌德開始與我爭吵,可是緊接著他又好言安撫我,以重新得到我的好感。” 難道我們還會誤解他!他已經充分意識到,是她攪得他心煩意亂,他恨自己把十三年的修煉付之東流。他於是同她吵架,彷彿要一口吐盡這些年來對她的積怨。但是,他很快又剋制住自己:何必那麼當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