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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

何必要告訴她心中的想法?關鍵是堅持既定的策略,讓她放鬆戒備、恢復平靜,一刻也不放鬆對她的監視。

貝蒂娜回憶說,在他們談話過程中,歌德以各種不同藉口,至少六次離開房間,偷偷去飲酒,她從他的呼氣中覺察到這一點。她終於忍不住大笑起來,問他為什麼偷偷喝酒,他大為光火。

我覺得貝蒂娜的行為比歌德的偷飲更有趣:她的舉止不同於你我,我們也許只會饒有興味地看著歌德,謹慎而禮貌地不置一詞。而她卻說那些別人永遠也不敢說的話,(“我聞到了你身上的酒氣!你為什麼要喝酒?為什麼偷著喝?”)這是她既不讓他過於狎暱、又能夠更接近他的辦法。貝蒂娜一向冒充天真。如此出言不遜似乎已經理所當然,這突然使歌德回想起十三年前他決定永遠不見的貝蒂娜。他一言不發地站起身,拎起一盞燈,表示會見到此結束,他將陪來訪者走過那黑暗的門廳過道,送到門口。

貝蒂娜在信中接著說,為了不讓他離開,她下跪在門口說:“我想看看我到底能不能堵住你,看看你究竟是個好精靈,還是像浮士德的耗子一樣,是個壞精靈;這門坎每天都有最偉大的精靈、我最偉大的朋友透過,我要親吻這門坎,為它祝福。”

歌德表現如何?我又得逐字逐句援引貝蒂娜的話。據說他曾說:“我決不會為了透過而踐踏你,也不會踐踏你的愛情;你的愛給我莫大的慰藉;考慮到你說的精靈,我將側身而過(他的確小心翼翼地繞過她跪在那裡的身體),亦太狡詐了,最好與你和睦相處!”

我覺得,貝蒂娜所說的出自歌德之口的這句話,對他在這次會見中一直向她默默傳達的意思做了一個總給,這就是:我知道,貝蒂娜,你畫紀念碑草圖真是一條妙計。我垂暮之年,看見自己的頭髮飄散如火焰,當然激動不已,(天哪,我可憐的日漸稀疏的華髮!)但我很快明白,你讓我看的不是一張草圖,而是你手中一把手槍,正遠遠地向我身後的不朽瞄準。我不知道如何解除你的武裝。因此我不希望戰爭。我要和平。僅此而已。我將小心地從你身邊繞過,我不會碰你,我不會擁抱你或吻你。首先,我沒有這種慾望,其次,我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會變成你手槍中的子彈。

10

兩年後貝蒂娜返回魏瑪,幾乎每天見到歌德(他當時已七十五歲),在她的逗留即將結束時,她又作了一次厚顏無恥的獻媚表演,為的是能進入卡爾…奧古斯特的王宮。這一回,意外的事情發生了:歌德大發雷霆。“那隻討厭的牛虻”,diese leidige Bremse,他寫信給大公說:“從我母親那裡飛到我這裡,這些年來讓人不得安寧。她年輕時就裝小賣乖,嘰嘰喳喳像只黃鸝鳥,現在她又故技重演。殿下如果同意,我將像個嚴厲的老叔公,教訓她從此以後不得造次;否則,她的巴結奉承還將不斷騷擾殿下。”

六年以後,她又來到魏瑪,但歌德拒不接見。將她比作討厭的牛虻為他所敘述的故事劃上句號。

奇怪。他當初接收紀念碑草圖時,曾打算與她和平相處。即使他看見她心裡就發毛,但仍想竭盡所能(甚至不借去嗅酒精)與她“友好地”度過一個晚上。他現在又為什麼要讓這些努力化為烏有呢?他一向小心翼翼,不願意衣衫不整地辭世奔向不朽,然而他又為什麼突然寫下那關於討厭的牛虻的句子?為此,即使到《浮士德》或《少年維特之煩惱》被人遺忘之後,人們還將繼續罵他一百年或三百年。

生活從來就是此一時。彼一時,不可一概而論。

在那個特定的時刻來到之前,死亡於我們是那樣遙遠,乃至我們不以為然。它無影無蹤,無處可尋。這是生命中最初的、最幸福的一段。

可是,當我們突然發現死亡就在眼前,我們再也不能不想它,它與我們形影不離。因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