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了,我帶你去看電影,晚上就睡這邊吧!」
那天夜晚,父親一手撐著我的肩膀,一手拄著柺杖,小心地穿越週末熙攘的人群,走過長長的街道,去看了一場電影。
一路上,當我不禁想起小時候和父親以及一群叔叔伯伯,踏著月色去九份看電影的情形的同時,父親正好問我說:「記不記得小時候我帶你去九份看電影?」
那是我人生第一次一個人到臺北、第一次單獨和父親睡在一起、第一次幫父親剪趾甲,卻也是最後一次和父親一起看電影。
那是一家比九份昇平戲院大很多的電影院,叫遠東戲院。那天上演的是一部日本紀錄片,導演是市川昆,片名叫《東京世運會》。
片子很長,長到父親過世二十年後的現在,還不時在我腦袋裡播放著。
遺書——
他不知道警察是怎麼找到公司電話號碼的。總之,當聽到話筒的那邊說「請問是梁先生嗎?這是xx分局……」的時候,他知道事情就如同他所預料一般地發生了。
警察說在濱海山區一條荒僻的道路上發現了登記在他弟弟名下的一部車子,有人死在裡頭,死因可能是廢氣中毒,因為現場看到的景象是車子的排氣管明顯接著水管拉進車內。
「你弟弟的車是Mondeo 沒錯吧?」
「對不起,我不是很清楚……」他說。
「他多久沒跟家人聯絡了?」
「我不知道。」
「你們有報案嗎?」
「這你們不是可以查出來嗎?……我不知道其他人有沒有,我個人沒有。」他說。
警察或許從他的語氣裡感覺出他的焦躁(或者,冷漠?)吧,沉默了一下。
「因為我們不確定死者是不是你弟弟,所以希望你能來一下!」 警察說。接著斷斷續續地解釋因為檢察官和法醫還沒到現場,所以不知道是他殺或自殺,死亡日期也不確定。不過警察說,依照他們透過緊閉的車窗所看到的屍體狀態判斷,至少也有四五天以上了。
「我大概一個小時內會到。」他說。
掛上電話之後他招手要助理進來。
助理拿著筆記本隔著辦公桌安靜地站著,等他開口,但他的腦袋忽然一片空白。
「那個……」他說,但不知道接著該說什麼。
助理有點不知所措地看著忽然暴躁地站了起來,走到視窗抽菸的他。
窗外是細雨中的城市,被灰濛濛的雲層覆蓋著。從十五樓的高度可以看到城市邊緣墨色的山脈,由濃而淡層層疊疊隱現在雲霧之間。
「以前……,我們曾經從那邊的山上遠遠看向這邊,你記不記得?」他想起弟弟最後一次來公司的那天,他透過會議室的隔間玻璃遠遠看到的弟弟就像自己此刻一樣,抽著煙,背對其他人安靜地看著窗外。當會議結束他走進辦公室時,弟弟回過頭看他一眼笑笑地說:「沒想到現在我們卻站在這裡看向那裡……」
他走向窗邊接過弟弟遞過來的煙,窗戶上反射著兄弟倆淡淡的臉孔。
「哪天——,應該再去那邊的山上往這邊看……,不過,那條路說不定都不在了。」弟弟說著,他看到弟弟的眼眶有隱約的淚花:「三四十年沒有人走,早就被蘆葦掩沒了吧?」
沉默了好久,最後弟弟說:「而且,我們也背不動那兩個小的了。」
「我弟弟過世了。」最後,他終於出聲,彷彿告訴自己一般,跟一直站在背後的助理說。
玻璃上浮現著助理有點驚訝的表情,以及或許隱約聽到他的聲音於是紛紛從位子上站起來看向這邊的其他人。
「怎麼會?」
他沒回答,也沒回頭。
他忽然想著,那天站在這裡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