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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分

他開會結束的漫長過程中始終沒有轉身的弟弟,是不是就如同此刻的自己一般,是因為不想讓人家看到自己的眼淚?

整個辦公室陷入一陣死寂,所有人似乎都僵立不動,MSN招呼的聲音此起彼落,但好像沒人回應,沒有鍵盤滴滴答答的聲音。

公司的人大多跟弟弟熟,曾經也都喜歡他,因為這一兩年來差不多每隔一陣子他都會出現。每次一進公司總習慣帶一些點心、小吃過來,然後熱切地招呼大家吃喝,把辦公室的氣氛搞得像夜市一般。尤其是他總有辦法把他經歷過的人生大小事當成笑話講,即便是最窩囊不堪的事。

而當所有人都笑成一團的時候,他卻又忽然感傷地說:「啊——,總之,都是過去式了!」然後就把這句話當句點,收拾掉所有的笑聲,一轉身以另一個表情走進他的辦公室,關起門跟他談正事。

後來他們給他一個綽號叫「Tora 桑」。那是日本有名的系列電影《男人真命苦》裡的男主角名字。他們說弟弟不僅個性像,甚至連長相也都有點像。

但是,慢慢地他們也跟他一樣,很怕弟弟出現。他一出現,即使是招呼或者笑聲都可以聽得出勉強和尷尬。

因為後來他們都知道弟弟是來跟他調錢或者找理由借錢的,數目愈來愈大,理由愈來愈牽強,而且被拆穿的次數愈來愈多。比較起弟弟,老實說,在人生的路上他是走得比較平順一點。

雖然同樣是初中畢業就離家到城市工作,每一步都走得辛苦,但如果用一種俗濫的比喻說人生像摸著石頭過河的話,至少他都摸得到下一顆石頭而且也都可以踩穩。而弟弟的每一步好像都會落水一次、掙扎一番才勉強摸到另一顆,而且摸到的可不一定比先前的寬闊、穩定。

比如同樣是當學徒的階段,他換過幾個行業之後就找到可以半工半讀的工作,而弟弟卻始終四處流蕩,不是碰到苛刻的老闆就是兇狠的師傅。

退伍之後他很快找到工作,並且順利考上夜間部大學,甚至還因為發表了幾篇文章而多了一個兼職的收入,但晚他兩年退伍的弟弟卻偏偏遇到石油危機的普遍不景氣,半年多之後才勉強找到工作。

儘管如此,那時候的弟弟至少還是明朗、積極而且健康的。

那一陣子晚上下課回到住處,只要看到樓下停著弟弟的摩托車,他心裡就有一種溫暖的感覺。

覺得自己可以有一個地方讓疲憊的弟弟安心地休息真好。

覺得可以當一個被信任被倚靠的哥哥真好。

記得有天晚上他開門進宿舍的時候,弟弟已經睡了。書桌上放了幾袋他帶回來的夜點,臭豆腐、蚵仔麵線、當歸鴨之類的,而且分量總是多到誇張。

洗完澡之後,他一邊吃著那些已經涼掉的東西,一邊看著弟弟沉睡著的臉,看著看著他忽然想起幾年前還是學徒時候的一段往事。

記得是冬天,過年前不久的半夜,弟弟忽然從工作的基隆跑來臺北找他。

也許怕吵醒老闆一家吧,他不敢按電鈴,撿了一根樹枝敲他房間外的氣窗,不知道敲了多久他才從夢中驚醒。當他開門看到弟弟的第一眼時,眼淚就忍不住流下來了。

弟弟好像是工作到一半倉皇離開,所以連衣服也沒換。那年代的工作服無非就是已經不合身的學生制服,袖子、褲管都短了幾號,而且全身上下沾滿了烏黑黏膩的機油,整個人看起來就像在外流浪多年的遊民。

那時候弟弟在汽車修理廠當學徒,常寫信跟他抱怨師傅動不動就打人,但結尾總是像安慰他也安慰自己一般說:「為了學人家的功夫,我一定會忍耐……」弟弟說那天因為動作慢,師傅忽然就一個耳光過來,他本能地想閃,沒想到反而被直接打在耳朵上,之後他就完全聽不見聲音。

「我怕聾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