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去看醫生,但是我沒有錢……」弟弟說,「所以只好來找你。」
也許聽覺還沒恢復,所以整個過程弟弟幾乎都是用很大的音量說著,但是他沒有阻止。
後來他燒了熱水帶弟弟去洗澡。脫掉衣服的時候,他看到弟弟瘦骨嶙峋的背上竟然有好幾道長長的傷痕,有黑有紅縱橫交錯。
「引擎的皮帶打的……」弟弟說,「剛打到的時候不會痛,打完才會痛很久。」
洗完澡後,他叫弟弟趴在床上,他去找碘酒幫他上藥。也許太累了,當他找到碘酒進來的時候弟弟已經睡著了,他猶豫著要不要現在幫他上藥,因為他怕碘酒的刺痛會驚醒他。
然後他看見弟弟稍微移動了一下姿勢,一如夢囈一般說:「不要跟爸爸媽媽說……,不要說哦……」
雖然都已經是幾年前的事了,但看著此刻同樣沉沉睡著的弟弟,記憶裡那些依然清晰的畫面和聲音還是讓他忍不住淚流滿面。
那天夜裡忽然醒來的弟弟看著他,卻以為哥哥是為他的現況擔憂,竟然反過來安慰他說:「不要煩惱啦,我會找到工作啦!」
然後要哥哥幫他重新寫一份自傳。
「不要寫得太文學,寫完我來抄。」
後來弟弟說,那天去面試的時候,管人事的女人看完那篇自傳,一直用懷疑的眼光看他,然後要他寫下聯絡地址電話。弟弟說他才寫幾個字,那女人就發飆開罵,說她就知道那篇自傳絕對不是他自己寫的,嫌他字醜,還說他不誠實,說她們公司不要不誠實的人。
「幹!」他記得弟弟一邊點菸一邊說,「保險公司的業務員誠實哦?挑屎不會偷吃啦,誠實?〃
人生很多滋味都要到一個年紀才懂得去細細品味,比如類似這種相濡以沫的感動和幸福。
然而當你一旦懂了,一切卻都已經遠了。
遠了——,到底是年紀?是有了自己的家庭,因此有了另一種責任和更親近的關係?還是工作、生活以及彼此人際關係上的落差,所以把原先那麼緊密的關係給稀釋或拉遠了?
即便到現在他依然不解。
退伍之後的弟弟做過很多工作,後來開了一間小型的工廠做代工。然後結婚生小孩。不久工廠倒閉,還因為票據法短暫入獄。
他則是進了傳播界,在壓力極大的環境下平順地工作著。
第一次他覺得彼此之間那種緊密的聯絡似乎即將慢慢消失的起始點,就在弟弟坐牢期間他去探監的那一刻。
隔著玻璃他都還沒有開口,弟弟竟然透過話筒說:「你是名人,不要到這裡來!」然後就在所有人詫異的注視下轉身離去。
他從沒有問過弟弟當時那種詭異的反應的理由,即便是弟弟出獄不久有一天忽然出現在他家裡,跟他借錢說想買車當計程車司機,在開車去銀行領錢的路程中他寧願忍受彼此之間那種尷尬而痛苦的沉默,也不敢開口問弟弟為什麼。
「長大以後,這個弟弟是要替哥哥提皮包的。」他記得一個夏天的午後在屋外的榕樹下,那個瞎眼的相命師曾經這麼說過。
他不確定那是幾歲的事,但他記得那時自己跟祖父坐在樹下的竹椅上,甚至清楚記得祖父抽菸的樣子和菸斗的顏色。記得坐在地上的弟弟短褲滑到肚臍下,汗水和泥塵在他額頭和腿上縱橫的痕跡,記得他不停地把快流到嘴巴的鼻涕給吸回去的樣子。
後來他才知道,弟弟竟然也記得那句話。
有一段時間弟弟曾經在他公司上班,過年回老家,鄰居問他現在在做什麼的時候,他聽見弟弟用有點自暴自棄的語氣說:「在替我哥哥提皮包!小時候相命的就說過了,那個瞎眼的還真準!」
那是多年之後的事了。
那時候他已經離開原先的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