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白源玘早在幼年被立為太子,想不到未及弱冠就出花去世了。他與老三源瑢前後腳出生,他名義上是哥哥,實則只比源瑢大了一個多月。
自從記事起他就知道,源瑢時時刻刻都比他討人喜歡,受人愛戴。父親對著源瑢就是一臉慈愛,轉而對他就是一臉嚴霜;母親本是他的生母,是源瑢的養母,卻時時眉花眼笑地逗弄源瑢,一轉向他,笑容就散了;下人們說起三皇子都是交口稱讚,卻在他睡下後,悄聲抱怨命數不濟才被分來伺候他……
彷彿整個摯陽宮都是源瑢的家,而他是寄人籬下。他知道,源瑢生得比他漂亮,又比他伶俐,不管有意無意,都能討人歡心,他從小就古板、寡言、執拗,讓他與別人易地而處,恐怕也會覺得源瑢好過他。
因此他服氣,別人愛給源瑢什麼就給什麼,他不稀罕,也從不去爭。他才不會為了討人歡心,爭點好處,就矯飾自己,裝相侍人。
大哥去世後,一直沒有再立太子。父親從那時起就安排他與源瑢兩人一同學習庶務,那些本都是安排太子才學習的內容,藩王從不涉獵,從沒有教兩名皇子同學的道理。父親顯然是在他與源瑢之間猶豫徘徊。
他明白,他排行在二,又是繼後的親生子,是名正言順的皇位繼承人,父親既然猶豫,就是擺明了不待見他,心理上更偏向於源瑢。太上皇做的糊塗事甚多,在那時候甚至還做了一件更明顯的糊塗事——將源瑢已經過世的生母追封為繼後。
前皇后早逝,二三兩個皇子的生母當年都只是庶妃,本來他的生母早已被封為了繼後,就是如今的太上皇后,是他這嫡長子身份的保障,可太上皇偏又追封了源瑢的生母為繼後,也就是同樣給了源瑢一個嫡子的頭銜,這用意還不是昭然若揭麼?
這件事與另外一樁變故,都發生在他十五歲那年。以至於當他僅以十五歲稚齡就執意離京就藩,外人都以為是由於不滿於父皇的這個決定。其實這理解也說不上算錯,他確實有心用自己的行動向父親宣告:您再不用為難猶豫,我樂得成人之美!
他去陝西就藩做自己的秦王,樂得逍遙自在。王智他們傳話說皇上聖躬違和,已開始著三皇子監國,他也聽而不聞。
他是更有資格,那又怎樣?恐怕民間很多人都根本不知道世上還有個二皇子源琛的存在。外人或許替他惋惜,覺得本該屬於他的東西被源瑢搶了,他卻不介意,也只能讓自己不去介意,不然又能如何?
他並非心懷婦人之仁,骨肉相殘的事不見得不敢做,但要看是為什麼,為爭權奪利?那簡直是笑話。為了區區一個皇位去弒父殺弟,無異於瘋狗為一根肉骨頭而撕咬爭搶。別人眼中至高無上的權柄風光,份量不至於就高的過自己的人格。
他當時想得明白,等到父親去世,只要源瑢能容得下他,他便做個閒散藩王,若源瑢找他的麻煩,他寧可隱姓埋名遠走天涯,也不會學明太宗搞什麼靖難之變。那種表面風光、背後被人戳脊梁骨的事,他不屑去做。
離京時本來打算再不回來的,可去年聽說父親病情危重,接到父親親筆寫下召他回京的書信,看著那顫抖無章的筆觸、慈愛殷切的字句,他還是心軟了,返回了摯陽宮。
這一趟回來,母親對他冷淡依舊,父親待他的態度卻與從前判若兩人,他以為只是人之將死,對親情更加眷顧罷了。
卻怎麼也想不到,抵京半年之後,父親竟然立他為儲君,並很快下詔遜位,將皇位傳給了他。
他也不止一次地問過這是為什麼,父親每一次都會笑著回答:這是理所應當的事,還需為個什麼?
哪有什麼理所應當?從前什麼兩位皇子同學政事,什麼追封繼後,什麼擢源瑢監國,難道都可以被這簡單一句敷衍就抹殺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