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上,四周寂靜下來,只聽到聽筒裡二叔那低而清晰的聲音。他覺得自己像是在一個密閉空間裡的小獸。倒是不想在這裡聽電話——車庫裡通風好像有點兒問題,他覺得悶,有被圍堵在路中央時的味道。這樣想著,想要快點兒離開這個地方;好容易等著二叔說完了,剛抬腳走了兩步,又來了一通電話,只是這回,一開口,他已經沒有好語氣。
“這麼晚了,有話快說。”他鬆開了兩顆釦子。那邊鄧力昭似乎預料到他心情不好,言語少有的簡練。他已經進了屋,大廳裡只亮了一盞頂燈,沒有人,餐廳裡也是暗的。他抬腕子看了下時間,已經一點多了,料著陳阿姨早就休息了,自端是一副懶得跟他多說的樣子……他想到這裡,捏著電話的手就使了點兒勁;說了一晚上話,好像也喝了一肚子茶水,可是嘴巴里真是幹。乾的他心火直冒。
力昭在電話裡跟他說他女兒的百日宴——要在平時,他大約會調侃幾句:這哪兒是百日宴,這是雙百宴吧?可是這會兒他沒這個心情。只是應著——彷彿前幾日他們是討論過這個問題的,他還說會帶自端去;說的時候,他還留意了一下自端的表情,照例是彆扭的樣子——想必是不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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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嘴角一沉。往樓上走著,走到二樓的時候,沒有停下腳步。他得去她那裡。
力昭倒是沒問他自端會不會去。他想必是有這個自知之明,根本沒存這個念想。
佟鐵河覺得自己的喉嚨跟被砂紙磨著似的。只是此刻他急需的不是一杯水,而是別的什麼……他站在自端門前,看著橡木門上的銅製門柄,耳邊是鄧力昭那有點兒銳利的音調,眼前竟然出現了鄧力昭那個可愛的女兒的樣貌。
他的手按在門柄上。
鄧力昭那個可愛的女兒,他見過一回。那是在盤古,他約了人吃飯,進去的時候,鄧力昭的太太郭曉慶在,就只有她一個人,帶著帶著保姆和女兒,正在吃晚飯。他過去打招呼,先叫了聲“四嫂”。
郭曉慶見了他,很客氣,和他寒暄幾句——郭曉慶的樣子是很清秀的,大概是因為生了女兒,稍稍有點兒發福,於是,呈現出一個標準的養尊處優的少婦的模樣,安靜的時候,婉約可人;他們言談間,她也沒有廢話,很是乾脆利落——佟鐵河便有種錯覺,覺得眼前的郭曉慶不是鄧力昭說的那一個——他不是第一次見郭曉慶,在他看來,郭曉慶的確不是力昭描繪的那種夜叉精。佟鐵河想著,這其中的差異,應該就是外人沒有辦法瞭解的。他不由得會聯想到,在別人眼裡,他的阿端又是何嘗不是溫暖柔和的女人……有些面孔,獨獨對著那一個人展示;郭曉慶對鄧力昭,該是這樣的。
他和郭曉慶說話的時候,在保姆懷裡的那個小女嬰不停的抖著她的小胖腿。他看著,覺得這小傢伙真是像極了鄧力昭,尤其那對眼睛,想必長大了,又是一個禍害人的……他微笑。許是那孩子領會到了他目光裡的善意?誰知道呢,小孩子都是小精靈。竟然對著他張開沒牙的小嘴笑了,穿著白白的絨衣服的小女嬰,像只北極熊寶寶,讓他想伸手拎起來拍幾下……他有點兒尷尬,怎麼現在只要看著小嬰兒,他就會有些奇怪的念頭冒出來,絕自己忽然就變了個樣似的。他想要移開目光,但見著小女嬰那花骨朵一樣的小手挓挲著,小胖腿翹著,彎彎的小身子,在保姆懷裡扭動著,只管去揪自己的襪子……
保姆看到,剛想要阻止,郭曉慶在一邊笑著說“讓她玩吧,大不了費點兒事給她穿,”又跟佟鐵河解釋:“她就是不喜歡腳上有裹著東西呢。若是給她穿鞋子,一準兒會哭個不停;就是穿著襪子,也要三分鐘揪下來一次……都是力昭給慣的毛病,總由著她性子。”語氣裡,滿是寵溺;仔細聽聽,雖是在埋怨力昭,可當著人說出來,又另有一重味道——佟鐵河領會的到。他有什麼不明白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