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她絕不可能那樣,她只得被人擠著。她們的前邊是幾個老太太,左邊是兩個小媳婦,右邊是三個年輕的男子。這三個男子都扭著臉看她,嘴裡噴著臭蔥氣味。身後的人也朝前擠著,四周的壓力都很大,喧譁之聲震耳。繡香都要急哭了,她就叫著:“唉喲!哎喲!擠死啦……小姐你可要留神!唉喲!你們可別擠我們的小姐呀……”可是,她嚷嚷的這些話誰聽得見呢?
其實玉嬌龍是不怕擠的,前邊左邊都是婦女,她應當容讓,但右邊的這三個年輕男子,她可真覺得討厭。她就把右邊的胳臂肘兒彎起來,向那邊去頂,頂了一個再頂一個,頂得那三個人全都皺眉咧嘴,其中一個就喊著說:“我的肋骨都快要折了!媽喲!”好在這裡的人雖很是擁擠,但幾乎用不著自己邁腿走路,大家都是同一方向,同一目的。都是要進那廟門,所以擠了一會兒,不覺著就走進廟裡來了。
這東嶽廟裡磬聲嗡嗡,香菸瀰漫,還是人擠著人。這東嶽廟本來供的是泰山之神,可是後邊又供著十殿閻羅,所以這裡的神又像是管轄著世人的生死。到這裡來燒香的多一半是為家裡的什麼人求壽,少一半是到偏殿的子孫娘娘殿去拴娃娃,或是還童兒。這隻說的是燒香的人。是有目的而來的人,至於那些沒有目的也不燒香的人,恐怕還要多兩倍。
廟裡的擁擠不下於廟外,但一上臺階,到了大殿前,這裡的人卻不太多了。玉嬌龍就在這香菸磬聲之中,虔誠地將香拈畢,將頭叩完。她又流著淚默禱,求神佛再給她父親幾年陽壽,並祝她母親在地府平安。末了又私自懺悔了自己自學武藝之後,在新疆沙漠、在土城、在荒山河畔、孤村古廟,無意或不得已而殺人的罪愆。
過了一會兒,繡香就把她攙扶起來,說:“小姐!咱們回去吧!” 玉嬌龍拿一塊青綢揉著眼睛,微點了點頭,繡香就攙著她,下了臺階。兩人一回到人群中,一擠起來,可就又誰也不能夠攙扶誰了。往外面去擠更不容易,因為對面的人比身後的人力量大,擠得玉嬌龍真有些急躁,她真想一陣亂打,打出廟去。
這時就聽得前面有婦人喊說:“唉喲!你們倒留神點兒人家的腳呀?趕鬼門關嗎?擠什麼呀?把廟都擠破啦!不擠就過不去今天這燈節了嗎?”又聽是男子的聲音,說:“諸位借光!讓堂客先過去……”又聽別人發了閒話,那婦人便發起怒來了,說:“你是什麼東西?你說的什麼話?你敢摸我的手?你沒看看老太太我是誰?”又聽那男子說:“算了算了!這人絕不是故意的,咱們也沒得罪誰,他不能不認得我。朋友!讓點兒路,這不是在自己的家裡……來!借光借光!大節下的何必惹氣,擠死了人又得叫閻王爺費一本賬!”
玉嬌龍覺出這男女二人的聲音頗為廝熟,正在詫異,就見這兩口子嚷嚷著把人亂推著就到了眼前,原來竟是一朵蓮花劉泰保與他的媳婦蔡湘妹。玉嬌龍不由得愕然,劉泰保也直了眼。那穿著一身紅、拿著一股香的蔡湘妹,卻在人群裡就屈腿兒請安,她滿臉帶笑,就像遇見了至親似的,說:“玉小姐您也來啦!您一向好呀?我也短去望看您!”又皺皺眉說:“您府上太太故去啦,我們也沒去行個人情,咳!真對不起! 今兒就是您跟著這位大姐來的嗎?您瞧有多麼擠,有些個壞蛋是成心來這兒起鬨!”又向她丈夫說:“你給哄哄閒人把小姐送出去,小姐人家哪經得起這樣亂擠呢!”
劉泰保也向玉嬌龍遞著笑容彎了彎腰,然後回身掄臂大喊了一聲:“諸位!讓點兒路!識點兒相,睜點兒眼,看看這位小姐是誰?這是前任九門提督玉正堂老大人宅中的小姐千金,你們敢擠?誰敢擠?快讓路!”
也怪,不知是劉泰保的聲音大,還是玉嬌龍的名聲大,在這麼稠密擁擠的人群中居然讓出了一條很寬的道,兩旁的人莫不仰臉抬頭,直眼看著。劉泰保是開路的先鋒,蔡湘妹是殿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