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跪在他們的墳前,任風雪吹打著我,我知道我難得從南方回來一趟,再見到父親他們的時候,就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我相信,父親、根生伯、萬靈伯能夠知道我回來了,能夠看到我回來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妹妹和弟弟也來了,也跪在我的身邊。他們可能找不到我,知道我肯定來了墳地,就趕過來了。先是妹妹哭了,然後我和弟弟也哭了
,我們在父親的墳前哭得天昏地暗,哭得幾乎昏厥過來。
又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母親來了,母親拉起我們說:“回家啊,你爸爸知道你們現在生活好,就放心了。你們都甭傷心。”
我們站起身來,父親墳前留下三個跪拜的雪坑。
這些年來,我一直在努力,我時刻告訴自己:我和他們不一樣,一點也不一樣。我的這些同事們絕大多數都來自城市家庭,很多人的家庭都很富裕,他們小時候沒有受過像我這樣的苦難。他們不用自己努力就有房有車,有屬於自己的物質幸福。而我什麼都沒有,我是拿著200元錢來到城市的,我是為了省一元錢而跟在公交車的後面一路奔跑著去招聘的,我是喝著別人喝剩的礦泉水去找工作的……所以,我必須努力,我必須改變自己的命運,我也只有依靠自己才能改變自己的命運和家庭的命運。
城市富裕家庭和農村貧窮家庭,中間的差距讓人難以想象,簡直要以光年計。30年前,當他的父親穿著嶄新的中山裝走進機關食堂吃飯的時候,我的父親揹著耱條走在風雪瀰漫的山路上;當他吃著零食坐在電視機前觀看動畫片的時候,我餓著肚子裁剪水泥包裝袋給自己製作作業本。20年前,當他的父親開著私家車賓士在城市寬敞的馬路上的時候,我的父親手持鋤頭在責任田裡揮汗如雨;當他帶著女朋友在公園裡卿卿我我的時候,我在煤油燈前刻苦攻讀。10年前,當他的父親站在自己家的別墅陽臺上眺望遠天的時候,我的父親因為沒有錢交醫療費而不得不回家養病;當他登上飛機去異國留學的時候,我因為債臺高築而不得不來到他生活的城市打工……這三十年來,他們家步步為營,我們家一無所有。這三十年來,他享受到了人世間的一切幸福,而我遭受到了人世間的一切苦難。現在,我要趕上他,要讓我的孩子像他的孩子一樣,這又談何容易。
然而,我沒有退路,我必須全力以赴,為了我的家庭,為了我的孩子。
也是在這次回家的時候,我聽到了弟弟深陷傳銷窩點的事情。
弟弟在縣城蹬三輪車,縣城距離家鄉幾十裡山路。有一段時間,經常會有一些穿著西裝的男子和穿著套裝的女子坐弟弟的單輪車,他們看起來精神煥發,很像有錢人,男子的頭髮油光可鑑,統一梳向後面,很像官吏;女子的臉抹著脂粉,又香又白。但是,他們的做派卻一點不像有錢人。當時,縣城已經有了計程車,在縣城裡跑,不論多遠,都是三元錢,三輪車是一元錢。這些西裝和套裝不坐計程車,而坐三輪車。坐三輪車的時候還要搞價,“五毛行不行?我身上剛好沒有幾毛錢零錢。”
剛開始,弟弟想,五毛就五毛吧,但是,他們一次次地五毛,弟弟就感到不對勁。而且,他們去的都是郊外的村子。這些人在幹什麼,弟弟一直不知道。曾經有一次,弟弟問過一個女人,那個女人說他們在搞科研,弟弟心中充滿了疑竇:在破村子裡能搞成什麼科研?
弟弟在縣城蹬三輪車的時候,住在一戶人家的院子裡。那戶人家有幾間舊窯洞,窯頂已經燻黑了,用報紙裱煳著,報紙又脆又黃,上面印著“批林批孔”和“農業學大寨”的內容。為了省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