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年,呂不韋被尊為相國,號稱“仲父”。這個出身衛國的賈人,真正勢蓋朝野,權傾一國。
其時,多少人士人慨嘆,天下商賈何其多,誰人及得呂相國?
論起來,秦相呂不韋發跡的這一段掌故,實在比閭里巷陌間杜撰來的傳奇還要精彩些,於是幾乎廣傳於天下、婦孺皆知。
阿荼幼時,便是在村頭老樹下的故事裡聽過了許多遍。而那個時候,她怎樣也不會想到,許多年後,自己會在咸陽宮中,一點一滴地知曉這故事的後續——
秦王政承位時年方十三歲,尚是稚氣少年。而太后趙姬年未三旬,顏色猶在,寡居寂寞,且與相國呂不韋早年相識,於是時時召見,暗通款曲。
呂相國終究是敏銳洞察之輩,隨著秦王日益年長,心下自危,便不再入宮……卻將自己府中一名姓嫪的舍人充作宦官送到了太后身邊侍候。
嫪毐甫入宮便十分得寵,太后賞賜甚厚,家僮數千人。未久,賜封長信侯,予之山陽地,諸客求宦為嫪毐舍人者千餘人。
嫪毐籍太后之力,驟然得勢,一時間炙手可熱,朝臣紛紛親附,甚至漸漸與呂相國分庭抗禮。
而十幾歲的少年秦王,在呂、嫪二人眼中,大抵不過是個未長大的無知孺童,一枚極易牽控的貴重棋子罷了。
所以,呂相專斷朝政;所以,太后肆意弄權;所以,嫪毐生了非份之想,率眾謀亂——
直到秦王政九年的孟夏,一場冠禮後,嫪毐敗走若喪家之犬;一次朝會後,呂相稱病門可羅雀。勢蓋朝野、虎兕相爭的兩大權臣,就在短短數日間,齊齊自雲霄跌落了塗泥。
自此時,所有人才開始真正正視大秦的國君,年僅二十二歲的秦王贏政。數年蟄伏,幾載謀劃,他像一個手段高絕卻極有耐心的獵人,伺機而待,畢其功於一役!
而與整個大秦而言,一個新的時代,已然開幕——
九月,嫪毐及其部屬盡數落網。奉王令,車裂嫪毐以徇首,夷其三族。
嫪毐之黨羽——衛尉竭、內史肆、佐弋竭、中大夫令齊等二十名重臣皆處梟首之極刑。
其門下舍人,輕者為鬼薪,奪爵遷蜀者四千餘家。
太后與嫪毐私生二子,皆殺之。
未久,遷太后於雍城萯陽宮,名為休養,實則幽禁。
九月末,夜,清池院東廂。
已過了人定時分,暮色沉沉,四野闃然。正值晦日,月隱雲暗,蒼黑的夜穹間只散綴了幾點黯淡的星子。
內院東廂的側室,一尊銀首銅俑燈瑩瑩獨明。暖黃燈暈裡,黑漆朱繪的竹屜木床上,三歲的稚兒正側身而臥睡得香甜,神色安恬,呼吸平舒,時不時帶出幾聲微微的清酣。
定是白日裡玩鬧得瘋了些,如今才困成這樣——阿荼見他這般快便睡沉了,不由微微失笑。
她又伸手替扶蘇掖了掖被角,這才自床邊的蒲席上斂衽起身。雖知有保母隨侍左右、謹慎照料,但她卻慣了日日在扶蘇這兒待到晚間,總要看著他睡熟了方才安心。
門外的寺人已點燃了銅柄的火燭;擎燭而行,熾焰灼然,照亮了前方二、三丈的路徑。
清池院原本只是個極不起眼的小宮院,自四年前奉王令重修整葺之後,便比原先大了數倍不止。女主人所居的內院並未變動,但宮院兩側卻向外延拓了許多。建成之後,在外院東、西兩邊分別為大公子修了廂室,東廂即是平日飲食起居之所。
而東、西兩廂距內院正室皆有數十丈之距,晚間的夜路,時常要走上一會兒工夫。
阿荼剛剛轉進松蘿垂蔭的內門,本是四圍岑寂,卻莫名聽得牆畔松蘿蔓間一陣響動,那寺人驚了一跳,便要呼人——
“退下。”阿荼卻驀然出聲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