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到底是什麼、是誰、是誰的哪一點錯了呢?雖然在他的國家裡君臣之道和日本大相徑庭,但自然,他首先怨恨的是武帝。事實上,有一段時間裡由於滿腔的怨恨,他幾乎失去了顧及其它一切的餘地。
但是,經過短暫的狂亂之後,作為歷史學家的他醒了過來。和儒者不同,對所謂先王之道他懂得進行歷史學家的衡量,同樣,在對后王武帝的評價上,他也不會因為私怨混淆標準。無論如何,武帝都是位大帝。即便有這樣那樣的缺點,但只要這位帝王還在,漢朝的天下就會穩如泰山。高祖暫且不論,就連仁君文帝和名君景帝,與這位帝王比起來也還有些相形見絀。只是作為大器,相應地缺點也大,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司馬遷即使在極度的憤懣中,也沒有忘記這一點。看來,這次的事只能當作是被上天的疾風暴雨雷霆霹靂給作弄了。這想法既把他推向更深的絕望與憤怒,可同時也令他轉向達觀的方向。
怨恨在無法長期集中於君主身上之後,又一氣轉向了君側的奸臣。他們是惡的,的確不假。然而他們的惡,是非常次要的惡。並且對高度自矜的他來說,那些小人連作為怨恨的物件都不夠。
他至今為止,從沒有象這次對所謂的老好人感到憤怒。這些人比奸臣酷吏更糟糕,至少從旁看來令人惱火。廉價地安於自己的良心,並只求令周圍人放心,因此愈發顯得奇怪。既不辯護也不反駁,在內心既無反省也無自責。丞相公孫賀那樣的,是其中的典型。同是阿諛迎合,杜周(最近此人靠陷害前任王卿遂了當御史大夫的願)之流無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而這位老好人的丞相,恐怕連這點自覺都沒有。即使被自己稱作“全軀保妻子之臣”,這種人大概連生氣都不會吧。這種人連作為仇恨的物件也都不值得。
司馬遷最後試圖在自己身上尋找憤懣的歸宿。事實上,無論對什麼東西感到憤怒,最終都不過是對自己的憤怒而已。但是自己究竟哪一點錯了呢?為李陵辯護,這無論怎麼想、怎麼看都是不錯的。使用的方法也不能說特別笨拙。只要不甘心淪為阿諛,那件事也只能按那樣做了。那麼如果自問心中無愧,這種無愧的行為無論招致怎樣的後果,作為士不都應該甘心承受嗎?的確,是這樣,所以自己早就打算好無論肢解還是腰斬,全都挺身甘受。
但是,唯獨宮刑——還有作為其結果變成了這副樣子的自己——又另當別論。同是殘疾,這與砍腳劚牆厝徊煌�U獠皇怯Ω眉癰�康男譚!Nǘ勒飧觶�ǘ郎硤宓惱庵腫刺��尤魏謂嵌瓤炊際嵌竦模�揮興亢潦窩緣撓嗟亍2⑶夷諦牡納絲謁孀攀奔淞魘嘔蛐砘鼓苡�希��約荷硤宓惱庖懷蠖襝質狄恢鋇剿藍冀�中�N蘼鄱��綰危�兄掄庋�慕峁�倉荒芩凳恰按砈恕薄5�牽�烤鼓睦鉲砈四兀課業哪睦錚磕睦鋃濟揮寫懟N抑蛔雋蘇�返氖隆C闈懇�檔幕埃�揮小拔以凇閉庖皇率當舊澩砈恕�
茫然在虛脫狀態中坐了許久後,司馬遷突然跳起,好像受傷的野獸一樣一邊呻嘆一邊在陰暗溫暖的室內四處徘徊。在無意識地重複著這一舉動的同時,他的思考也一直在同一個地方團團打轉找不到出口。
除了有幾次神志不清時,曾經把頭在牆上撞得鮮血直流以外,他沒有嘗試自殺。真想死去。如果能死去的話該有多好。在比死還要可怕幾倍的恥辱的追逼之下,他對死沒有任何恐懼。為什麼沒有死呢?也許是因為牢舍中沒有用於自殺的工具。但除此以外,似乎還有什麼發自內心的東西阻止了他。最初他沒有覺察出那是什麼。只是在狂亂與憤懣中,在間歇性發作似的感到死的誘惑的同時,朦朧中覺得有什麼東西在阻止自己的心情滑向自殺的方向。正好像雖然想不起忘了什麼,可就是覺得忘了東西時的情形。
獲釋回到家中,開始閉門思過之後,他才發覺,自己在這一個月的狂亂中竟然把修史這一畢生事業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