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初,張士誠竊居姑蘇,較之一時僭偽似小有間,眾皆嗜殺,不禮士夫,張則造景賢樓以延之。”生活在明代中葉的郎瑛,文中所說的“一時僭偽”,自然不包括明太祖。其實,元末天下大亂,群雄蜂起,割據爭奪,稱王成霸,朱元璋、方國珍、張士誠,都是僭偽者。而販私鹽出身的張士誠,稱吳王,據蘇州,對知識分子的吸引力,要大於朱元璋,在延攬吳地的文人和士紳,以及元朝的官吏,加入到他的政權中來效力,也比朱元璋要成功一點。
據紀昀《提要》,“吳中四傑”之楊基,“其先先嘉州人,祖官吳中,因家焉”,張羽,“本潯陽人,僑居吳興,再徙於吳”,徐賁,“其先蜀人,徙常州,再徙平江”,加之高啟,同住在姑蘇城裡,同受到張士誠的尊讓禮遇,對這個代元而起的新政權,持歡迎態度,也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中國計程車,說來可憐,只要不用小棍子老敲他的腦袋,不用小鞭子老抽他的屁股,他就會感恩戴德。如果,奉為上賓,引為知己,他都恨不能為之死殉的。
這四位文人,拿今天的話來說,是當之無愧的著名作家,是媒體關注的知名人物,都箕坐在景賢樓裡,喝著老酒,聽著評彈,成為那個鹽販子的座上客,我想在應天也建立了政權的朱元璋,獲知這個情報,不會是很開心的。所以,最後,這四位詩人,先後被殺,被謫徙,還連帶一批仕吳的文化人死於非命。甚至,為了懲罰,蘇州的田賦,繳納的標準是全國最高的,蘇州被強迫外移到鳳陽去的百姓,也是各地中最多的。
因此,當皇帝的,未必不小人,未必不記仇,未必不睚眥必報。一篇《上梁文》,送到御案上,老朱跳起來,朕正等著呢,於是,高啟伏法,一分為八,慘不忍睹。
如果,留他一條命在,有更多的詩作,流傳於後世,至今家弦戶誦,也未可知的。但是,天才遭遇上嗜殺的皇帝,無論什麼樣的朝代,無論什麼樣的社會,即使陛下心情非常之好,摟著你的肩膀作親密狀,探討超現代詩歌和民間文字,在中國的發展前景,探討桑那浴,三陪小姐,對於中國作家的助益,但你放心,最後,你也只有玩兒完一途,別無其它。
總而言之,你倘不沉默,你就被腰斬;你倘不想被腰斬,你就只有沉默。這是朱皇帝的邏輯,也是許多中外統治者奉為圭臬的邏輯。在沉默和腰斬之間,若是任擇其一的話,如果高啟徵求我對這道選擇題的看法,我會建議他採取沉默一道,誰也不會把他當啞巴賣了。因為寧肯咬斷舌頭,也要設法保住腦袋,才是上上策呀!腦袋掉了,他即使有八斗之才,也白搭了。腦袋留著,他那八斗之才雖廢了,至少,作為一個觀眾,活著看收拾過你的人死,也不讓收拾你的人看你死,這樣算賬,我覺得划得來。
朱皇帝腰斬高啟(6)
有人對我堅持這種笑到最後,寫到最差,或最後的笑,最後連屁也寫不出的做法,不怎麼贊成。我也同意這種屬於我個人經驗的怯懦、苟且、好死不如賴活著的生存哲學,很沒出息,屢被具有鬥士精神的同行所姍笑,鄙視,看不起,我也死豬不怕開水燙,很無所謂的了。但我活了這多年,別的長進沒有,記憶力還算不錯,那些認為應該奮不顧身去抗爭,應該堅持真理去決戰,應該不屈不撓往前衝,應該抵抗到底豁出命的勇敢者,大難臨頭,撒鴨子跑得比誰都快,有的都跑到美利堅合眾國去了。更甭說有什麼肥差美缺,絕對不遑多讓,高獎厚賞,絕對欣然笑納。勇士的腦袋抬得高高,手裡的好處撈得足足,嘴中的高調唱得響亮,心中的汙穢髒得可以。他快活自在,卻要你去當###,這等好樣的同行,要我在記憶中,將其格式化掉,那是不可能的。
說到底,如果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