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種關係和一層意義,在飲食男女的意義上,餐桌相當於床,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酣睡!受到“自我”的不可抗拒的趨勢,搭臺者往往會下意識地做一些自己也意想不到的小動作,企圖將已經統一的市場再度細分。比如,挪動茶壺構築防衛性的壘,立起菜譜展開間隔性的屏風,最終以碗碟擺成的數個小圈子來完成圈地。
其實,與其各自彆扭,不如以“相逢何必”的豁達,將計就計地做了一處,逼我們搭臺?好,我就來個勾搭成奸,速配成功,奸詐到把幾組人和幾組菜併為一組,一鍋湯兩組人喝,一籠蝦餃三個人吃,四份小費也只付一份,氣死那個開店的以其TMD效率。
飛砂走奶
飲食也是特種行業,這個行業裡的術語、切口及種種隱性文體,也就比其他行業來得更為特殊。
行話不足為奇,專業或特種通訊就習慣於讀“一”為“么”,為了避免誤讀和誤聽。故此將把007直呼為doule o sever,保密觀念就顯得十分薄弱,不如“洞洞拐”來得專業,兼能陷敵方於八仙過海的迷魂陣。飯館的文體卻另有特殊性,即書面與口頭的大相徑庭。印在餐譜上的,儘可能美,恨不得是駢體文;一旦讀將出來,卻儘可能粗略,強調的是效率。
西餐或快餐店裡總少不了三明治(sandwich的譯音),粵港一帶又作“三文治”。菜譜上的“三明治”會列出數個品種,常見的有雞蛋三明治,牛肉三明治,起司三明治,等等。不知是不是要對“文”和“明”二字的爭議保持一種中立態度,店裡的夥計從來不把餐譜上的“三明治”完整地讀出來,只一味殷勤地問你要“牛治”還是“蛋治”,不習慣從書面到口語的快速轉換,就會暈菜,甚至產生要與他探討一下究竟是要“人治”還是“法治”的念頭。當然,作為食客,最怕的還是聽到他說對不起,賣完了,今天“沒治了”。
中間省略是客氣的,在他的筆錄上,還會見到更可怕的東西。我曾偷窺過某店員的記錄,赫見有“6鬥”二字,頓時心驚肉跳。斗膽向醉草嚇蠻書者發問,方才明白那並非為了欺詐的虛報,只是“綠豆”的簡寫。
過分地強調效率,偶爾也會創造出一種不無興奮的文體。香港的茶餐廳,把不要糖也不要奶的咖啡呼為“飛砂走奶”!此外,外賣叫做“行街”,就是“逛街”之意。故若有人要了black咖啡外賣,就會聽到一聲高唱:“飛砂走奶行街!”超現實之至,還以為他在朗誦達利的日記。
餐廳的文體不僅因行業而特殊,更有強烈的地域色彩。例如,同一道菜的分量,粵港一帶習慣用“大”、“中”、“例牌”區分,而在此種文體推廣到全國各地之前,北京的餐廳所用乃具體的尺寸。雖然有點像賣電視機的,不過與“大”、“中”、“例牌”的模糊相比,量化的尺碼透著北方人的實在,儘管我已不記得是英寸還是中寸。十二年前,我在南河請人吃飯,每點一個菜,女服務員就晃著髒兮兮的筆不耐煩地問:“您幾寸啊?”
情急之下,人性的弱點暴露無遺,一個個顯然很不實事求是的尺碼從我嘴裡脫口而出,結果那天的菜剩了很多,現在想起來仍覺得罪過。
全世界最通用的餐廳文體,相信是菜名不可擺脫的字尾——價格。儘管阿拉伯數字是絕大多數餐館的通用,本應一目瞭然,不過,世界上最會烹飪的廣東人和法國人,還是有辦法把這一組數字處理得曖昧無比。在粵菜館的餐譜上,某些季節性的食物價格是用“時價”二字來顯示的,意即變動不定的市場價,例如海鮮,好像很有誠意,除非你相信此餐牌上除了“時價”之外的所有吃食價格,皆在計劃經濟的嚴格控制之下。
法國人就更生猛了。一男一女入座,高階的法國餐館就會遞上兩本外觀一模一樣的餐譜,惟女士的那本只有菜名而不列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