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只怕是一去不復返了。眼前父子依依惜別場面,就此成為永訣也說不定。然而,無論如何,皇上總算在猶豫為難之中,做出了一個當前來說最為英明的決定。
長生雙膝跪下,叩首畢,抬頭望著父親。面前這個人對自己,不是不愛護的。然而,這愛護也就如此而已了:須左右權衡,反覆斟酌,須留出後手,暗中提防。我死了,他傷心,我活著,他鬧心……反過來,自己這兒子又當得如何呢?父親的權衡與提防哪一點多餘?心中冷笑:多麼相像的一對父子!忽然記起從前李子釋似乎講過關於孝道的故事。按照聖人的說法,我應該默默離去,讓他們安心,以保全父兄名聲才是……
想到這,胸口不禁隱隱作痛。
記得那時候,他挑起眉毛嗤道:“以人倫扼殺人情,終不免因道義泯滅良知。都沒什麼人味兒了……”
可是,今日自己做了和故事中不一樣的選擇,才發現面臨的境況更加窘迫。
“以人倫扼殺人情,因道義泯滅良知。”
持君臣之倫,求民生之道,斷父子之情,絕兄弟之義。
真正的考驗終於來了。還以為自己已經準備就緒,原來修煉得遠遠不夠。真到了兄弟相殘父子反目那一刻,就算最終的目標如何宏偉如何正當,我又該怎樣面對?就算能夠保證不手軟,不動搖,可是,我如何保證不反噬,不沉淪?
子釋,你告訴我……
胸口疼得更厲害了。
那邊莊令辰把刺殺事件交待清楚,總結道:“所以,眼下這些兵馬,以及取得涿州作為立足之地的機會,可以說是殿下拿性命換來的。單將軍,為今之計,只有——”說到這,語速慢下來。
單祁接道:“只有把涿州打下來,好好守著,大殿下將來才不敢把殿下怎樣。”
莊令辰搖頭:“等太子做了皇帝,怎麼可能容咱們在涿州逍遙?”
單祁認真思考一會兒,道:“真要到那時,大殿下未必能把咱們怎樣。”
嶽錚冷不丁插口:“只怕——太子越是不能把咱們怎樣,就越要想盡辦法,非把咱們怎麼樣不可。”這話像繞口令,單將軍得花點時間消化。
倪儉不耐煩了:“皇帝的意思,就是放殿下在涿州自立。他活著,好辦,要是他死了……”“死”字出口,嶽錚暗中拍他一下。倪儉猛地意識到這話大不敬,急忙住口,差點咬了舌頭。
不料殿下竟接著自己的話,一字一頓往下講:“假設咱們打下了涿州,有朝一日——父皇駕崩,皇兄即位,今日黃永參,就是明日靖北王。不論強弱,都免不了成為皇兄眼中釘,心頭刺。勢弱,則無力自保,勢強,怕是會招來更大的禍患……”
有了殿下這番解釋,單祁把嶽錚的話想明白了,大驚:“難道,難道,咱們要跟大殿下打起來?——到那時候,咱們打的,可就是皇上和朝廷了啊……”
“所以,不能等到那時候。”莊令辰沉聲道。
倪儉一拍單祁肩膀:“老兄,你們西戎不是有句俗話:“開弓早打狼,莫等狼吃羊”——你不會沒聽說過吧?”
第〇四八章 囊錐自顯
八月十五,中午居然見了太陽,難得好天。
下人們都放了假,紛紛收拾打扮,早早出門,去碧落湖邊佔個好位子等晚上看燈。子歸雖然很有興致,看大哥和子周都不提,也就打算在家陪著。快到黃昏,門房忽報王公子、米公子和元公子來了。
子歸問:“要不要回了他們?”
子釋對尹富道:“請三位公子廳堂稍待。”轉向妹妹,“你去把子周叫出來,我看他都快悶成泡菜罈子了。咱們收拾收拾,逛街看燈會去。”
錦夏習俗喜看花燈,以元宵中秋為盛。所有大型娛樂專案中,趙琚尤愛燈會。